“我們最大的不同,是你他媽的根本不知道文壇究竟需要什麼,到底是缺什麼,就知道一個勁地瞎寫,小夥子睡涼炕,全憑火力旺,而我呢,正好跟你相反,太敏感了,太知道怎麼樣去應對這個文壇,太知道寫什麼樣的作品才能討好取巧。”

林放說他對傷痕文學從來就沒什麼好感,當然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寫的那些所謂有影響的作品,那些差點得全國獎的小說,看上去稍稍有些出格,說白了,也仍然還是傷痕文學的套路。十年前,林放發表了他的第一篇批判孔子的文章,這是他的成名之作,當時還是在“文革”中,正是這篇批判文章改變了命運,他因此從街道的小廠借調到一所中學去教語文,從此和文學有了不解之緣。林放一直覺得紅極一時的新時期傷痕文學,其實就是“文革”中大批判文章的變種,是一脈相承,是一種以小說形式寫成的對“文化大革命”的批判文章,而作者也差不多是同一撥人,使用著同一種思維方式,在精神上有著割不斷理還亂的聯係。

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棟女生宿舍大樓前,我們找了一條長石板凳坐下來,林放繼續他的宏論,繼續對當時的文學現象進行批判。有些話不止一次聽他說過,我早習慣了他在文學上的口若懸河。他屬於那種總是有理的人,在他嘴裏,別人基本上都是錯的,他說自己正在考慮寫一組現代派風格的小說,不玩時髦的意識流,意識流已過時了,老掉牙了,他要寫那種最新潮的小說,要最新,要有點荒誕,要有點黑色幽默,還要有點古典的莎士比亞。林放特別強調不能具有拉美小說的風格,因為馬爾克斯這家夥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很多人都會跟在後麵亦步亦趨模仿。林放談論文學的特別之處在於,看法經常獨特,信心永遠爆棚,他說對就是對,他說不對都是不對。

接下來,林放談到了李明霞,這個話題是突然開始的,因為發現我根本不在聽他說什麼,他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我們坐在石凳上,正對著女生宿舍大樓,一排排窗戶前掛滿晾曬的衣服,一個女生正探出腦袋來準備收衣服,看見我們坐在樓下,有些猶豫,對我們若無其事地看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晾的褻衣拿了回去。那年頭女大學生的內衣內褲還根本談不上性感,既沒有花裏胡哨的蕾絲花邊,尺寸基本上也是偏大一號,鬆鬆垮垮跟大媽穿的並沒什麼區別,然而依然已是紅紅綠綠,像鮮豔的萬國旗一樣很刺眼。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種細長的衛生帶,當時的女孩子尚未開始流行用衛生巾,出於衛生的考慮,都喜歡在太陽下肆無忌憚地曝曬這些玩意兒。明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無聊,可是在林放嘮叨個沒完的時候,我忍不住要在心裏進行計算,計算那一排排的窗戶前麵,一共掛了多少條衛生帶。數目居然是驚人的,幾乎每扇窗戶底下都有,有的窗前還不止一條。

“李明霞這個人就是脾氣太壞。”林放突然提到了李明霞,說他新婚的妻子已懷孕,在醫院裏做過B超,是個男孩,再有幾個月,他就要當父親了。林放說他結婚前絕對不會想到李明霞脾氣會那麼糟糕,發作起來是那樣的不可思議。就像生理周期一樣,也許每個女人都會有歇斯底裏的一麵,林放瞥了我一眼,繼續抱怨婚後的不稱心不如意。他說有人生有很多事,不結婚看不出來,一男一女一陰一陽,兩個人不是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不是他媽的朝夕相處,有些矛盾根本不會凸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