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自從與李明霞結婚,我與林放的往來就變得越來越少。作為見證人,他們的短暫婚姻留在我記憶深處的印象,無非是林放當年如何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如何小心翼翼地躲著張躍。婚後的李明霞顯然不太樂意林放繼續與我們交往,她一點都不喜歡我們這個小圈子,對文學的興趣說沒就沒了。很難想象她是因為小說,才跟林放走到了一起,很難想象她還與我們不止一次參加文學活動,一起聽講座,一起參見來南京的外地作家。記得有一次,我們當中有個人無意中對她提到了“喬治·桑”這三個字,問她為什麼不再寫小說了,李明霞立刻變臉,變得很不高興,冷冰冰地提出了警告,希望以後別再跟她提什麼小說不小說,她十分不屑地噘了噘嘴,說她不知道“喬治·桑”是誰。
仔細想想,關於這位李明霞,關於這位林放的前妻,我們真正知道的確實不多。能夠回憶的東西,更多的是些不太靠譜的傳聞,是些流言蜚語的碎片。最初印象永遠深刻,伴隨著對林放的回憶,我總是會想到那家部隊醫院,想到林放與李明霞的初次認識,想到醫院的急診治療室,想到醫護人員的白大褂,想到戴著口罩的李明霞,想到她穿著寬大女軍服的樣子。很多年以後,林放和我回憶起李明霞,用到了性感這詞,說我們當年不可能直截了當地說性感,通常隻是用好看和有味道來談論女人。那年頭的女兵最有魅力,最容易讓男人有不好的念頭,李明霞是護士長,相當於副營級幹部。林放死命地追求她,為了心中的愛情不顧一切,其中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覺得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將一個女軍官壓在自己身下,這很了不起,很有征服感。
林放寫過一個短篇《決定進入》,這是當年唯一一篇不被評論界注意的小說。他自己卻很看重,說的是一個沒有隱秘的年代,孤男寡女好不容易獲得了一次單獨相對的機會。兩個躍躍欲試沒有性經曆的青年男女,躲在一間小屋裏,差不多把什麼都做了,可就是沒完成最後一步。在當時,這離鹹濕的色情隻有一步之遙,或者換句話說,基本上已經是色情小說。運用了無數聯想,到處都是隱喻象征,許多暗示其實就是明說,生存還是毀滅,進入或者不進入,在繞來繞去的小說中,成為一個非常哈姆雷特式的問題。
很多年後,在豪華別墅的迎湖平台上,林放說起往事依然無限感慨。時間進入了新世紀,從二十世紀過渡到二十一世紀,我們兩鬢斑白,都步入中老年行列。這時候,林放與絹子同居了好多年,而張躍和李明霞的故事都已經太遙遠。我和林放坐在那兒,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懷古追憶往事。絹子正在不遠處喂雞,他們居然在別人的別墅裏養了十幾隻草雞。那條黃狗不時地跑過來向我獻殷勤,它搖著尾巴,非要從我腿下鑽過去。這條鄉間常見的草狗叫小黃,是林放從附近老鄉那兒抱來的,憨態可掬,你不理睬它,它拚命地向你挑釁,跳上跳下,在你腿邊磨來磨去,想盡一切辦法引人注意,想盡一切辦法來表示它的存在。弄到最後,它也玩累了,趴在地上喘粗氣。我摸了摸它的腦袋,隻是輕輕碰了一下,它又開始跳上跳下,仿佛剛充了電一樣。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想,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當初為什麼會那麼喜歡李明霞呢,很可能和小時候的經曆有關。”林放非常不願意和別人說起李明霞,那天卻主動打開了話匣子,跟我共同回憶這個早已消失的女人。他說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中遇到了李明霞,她的容貌已完全改變,充滿了滄桑,在一開始,他甚至都沒有認出來。林放說李明霞這人永遠都會讓人感到陌生,永遠都會讓人捉摸不透。不過有一點沒有改變,這是不會變的,他們又幹了那事,即使離婚以後,他們也不止一次這麼幹過,她並不會拒絕這個,有時候甚至比他還主動,比他更迫切,讓林放最忍受不了的,不是她在做這件事時的瘋狂,而是事情剛結束,他剛把自己的玩意兒拔出來,她就會立刻翻臉不認人,說翻臉就翻臉,說不高興就不高興,離婚前離婚後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