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見到林放是在鄒越華母親的生日宴會上,老太太過八十大壽,鄒越華打電話給我,想借此機會,召集二十多年前一起寫東西的老朋友聚聚。那時候,鄒越華已離開了組織部,幹上副區長。我始終搞不明白組織部的一個處長和副區長,哪個官更大一些,反正他的能耐夠大,到場祝賀的人竟然有二十多桌。是個很大很熱鬧的場麵,我被安排與媒體的官員坐在一起,這讓人感到很不自在。當年一起寫東西的老朋友也沒來幾個,丁磊磊帶著已上大學的兒子,與幾個闊太太模樣的女人坐一桌,她拉著鄰桌的董文方過來敬酒,我已經完全認不出她們。鄒越華忙得不亦樂乎,我揮手把他叫了過來,問林放今天有沒有來。
“他當然得來,今天這日子,他怎麼能不來?”
丁磊磊和董文方也很想見林放,順著鄒越華的指點,隔著好幾張桌子,我們遠遠地看到了他,便相約一起過去敬酒。這時候,林放在那頭正好也往這邊看,顯然是看到了我們,然而他的目光立刻就轉移開了。我們高高興興地趕過去跟他打招呼,讓人感到意外和尷尬的,他的反應是好像根本就不認識我們。丁磊磊很親熱地搖他的胳膊,他這才做出剛想起我們是誰的樣子,十分不屑地說:
“哎喲,原來是過來了幾個有文化的名人。”
丁磊磊立刻反唇相譏,說:“別搞得不得了好不好,你說說清楚,誰是文化名人?”
林放說:“誰是誰知道,反正我已經發過毒誓,再也不和文化人打交道。”
自始到終,林放都不太願意搭理我。我都已經站在他麵前,他仍然還繼續裝作沒看見我。這是故意的裝腔作勢。我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他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裏就在想就在琢磨,畢竟許多年不見麵。當時的場麵亂哄哄,人聲鼎沸,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大叫才行。主持人出來宣布,領導馬上要說話了,請大家保持安靜。我抓緊時間向林放先敬酒,他很傲慢地白了我一眼,笑著說自己已經宣布過了,不再跟所謂的文化人打交道,尤其是不再和寫小說的人來往,因此這酒他不能喝。
我端著酒杯傻站在那裏,丁磊磊和董文方也都莫名其妙,與林放一桌的人瞪著眼睛看我們,大家就那麼僵持著,彼此都很尷尬。領導開始講話,話筒裏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林放的戲似乎不太好意思再演下去,也沒辦法繼續往下演,他有些做作地跟我們幹杯,跟丁磊磊碰杯,跟董文方碰杯,然後再跟我碰杯。當然,誰都可以看出來,他這杯碰得非常勉強,純屬是在敷衍我們。
接下來,林放也覺得自己行為過分,突然又變得熱情起來,大大咧咧地向他的同桌介紹我們。領導講話聲音很大,又是用了話筒,林放不得不停下來,等領導把話說完。偏偏這位領導同誌話很長很囉嗦,級別大約也還說得過去,官腔十足套話無窮,大家隻好硬著頭皮聽,眼見要結束了,又扯開了一個新話題。終於說完,稀稀拉拉鼓幾聲掌,林放繼續介紹,介紹完了我們,又介紹他的同桌。一個個輪著來,說到最後,終於輪到他身邊那個年輕的短發女孩:
“這一位嗎,看來我還得隆重介紹一下,叫絹子,對了,你們就叫她絹子好了,是我的女朋友。”
事後我們一直都在議論,這位胖乎乎的短發女孩與林放究竟什麼關係。盡管說得很明白,她是他的女朋友,可這位叫絹子的丫頭也太年輕了。丁磊磊後悔當時沒追問清楚,宴會結束,她過來跟我相互留電話號碼,喋喋不休地還在說這事。她說男人看來真還是得離次婚玩玩,離婚的男人是個寶,而且不妨還可以再坐幾年牢,坐過牢的男人好像更有魅力,要不然林放怎麼可能這麼神氣活現,怎麼可能這麼春風得意,怎麼可以泡這麼年輕的姑娘。轉眼間,林放已無影無蹤,丁磊磊便責問鄒越華,跟他討要說法,問林放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幹嗎這麼陰陽怪氣,幹嗎非要在老朋友麵前搞成苦大仇深的樣子。
“說老實話,這個我也搞不太明白。”鄒越華也是一臉無奈,也解釋不了林放的變化,“你們說林放那脾氣,他那些臭毛病,我們肯定都是知道的,我們還能不了解他,他現在變成這個屌樣子,肯定是有原因。凡事都會有原因,但是,但是我跟你們說,這個叫絹子的女孩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