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絹子的女孩和林放結識以前,有過很多故事。她來自蘇北農村的大海邊,是名中專生,冒冒失失跑南京來讀書,因為喜歡繪畫,和藝術係一個男孩走到一起。結果便越來越藝術,書也念不下去了,畢業證書也不要了。那男孩很快拋棄她,於是男友一個接一個地換。據說林放喜歡她的重要原因,就是絹子的沒心沒肺,什麼樣挫折都不怕,什麼樣困難都能接受,什麼樣男人都會喜歡。林放與她的故事有許多版本,甚至他自己的敘述也每次都不一樣。
反正跟畫廊有關,開畫廊的想法源自呂曉明,呂從西班牙學成歸國,已是個很有名氣很有市場的畫家,知道未成名的青年藝術家蘊藏著重大商機。畫廊前身是林放的那家茶館,不景氣的茶館華麗轉身為畫廊很容易,地點也好,就在藝術學院後門口,代賣和收購青年教師以及學生的畫作,同時也兼賣繪畫用品。林放和絹子便在這兒不期而遇,與李明霞的一見鍾情不一樣,林放和絹子見了無數次麵,相處了相當長時間,才突然有了感覺。
畫廊最初由幾個朋友合資,在一開始,林放也不怎麼去,隻是合資方之一,他是畫廊前身的那家茶館老板,說白了就是二房東。茶館生意不好,畫廊的生意也不怎麼樣。現實和想象總有很大距離,有一天,合夥人召集開會,呂曉明大發脾氣,一個勁地指責負責畫廊業務的經理,說他水平太業餘。這經理是藝術學院的青年教師,剛提了副教授,被呂曉明訓得不敢吭聲,臨了,弱弱地回一句嘴,說現在的年輕人中哪兒會有什麼畢加索,哪兒會有什麼莫迪裏阿尼。說完意猶未盡,又接著加了一句,說今非昔比了,也別指望還有徐悲鴻和傅抱石。那天開會的結果,是畫廊還得繼續開下去,方針必須改變調整,改辦繪畫補習班,專門輔導準備考藝術學院的學生。年輕的副教授不再繼續聘用,原來負責看店的小姑娘絹子先留著,找到合適的新畫廊經理前,這裏一切先由林放打理。
林放接手畫廊,補習班立刻紅火了一陣,有段時間人滿為患,想報名都報不上。他的麵子很大,像呂曉明這樣成名的大畫家都被拉過來給孩子講課。一來二去,林放與絹子自然就熟悉了,漸漸地,漸漸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一開始,絹子稱呼他叫林叔,後來有了那種關係,也是這麼叫,再以後,兩人幹脆同居了,像夫妻那樣生活,仍然不改口,還是這麼稱呼。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的這種關係,年齡懸殊太大,林放快五十,絹子剛過三十。兩個人的生活態度都過於隨便,作為一名離婚男人,又坐過三年牢,林放男女問題上有足夠的想怎麼就怎麼的資本,絹子呢,又是個離不開男人的女人,生來就要有男人照顧,不是林放,也會有別的男人。
林放接手畫廊不久,發現絹子是藝術學院副教授的小情人,那家夥的老婆也是老師,跑來跟絹子談判,先禮後兵,大罵她不要臉。再後來,副教授夫婦幹脆一起來鬧,因為絹子懷孕了,他們哭著喊著騙她逼她去流產。最後絹子便去墮胎,然後那副教授又來糾纏,又想重溫鴛夢,他太太又來鬧。絹子不再理他,她開始迷戀上了更好的畫家,有一天呂曉明過來看望林放,林放恰恰不在,便坐在畫廊裏翻看學生作業,無意中看到了絹子的幾張畫,大加讚賞。呂曉明當時不過隨便說說,覺得她這樣的平常女孩畫成這樣不容易,目的隻是鼓勵,絹子卻當了真。
這以後,絹子一直糾纏林放,讓他帶她去見自己心儀的呂曉明。學繪畫的女孩多少都會有些瘋癲癲的,想看上誰就敢看上誰,說愛就愛,根本不會計較後果。呂曉明的名氣很大,畫的價格已經相當高,他竟然會說她的畫好,這讓絹子深受鼓舞。於是林放恰到好處地利用了這種瘋癲,他跟絹子不斷重複呂曉明的故事,說呂當年剛開始學畫時如何如何,又說他當年怎麼樣屁顛顛地跟在自己後麵學寫小說,反正專撿絹子愛聽的話說。為了哄她高興,為了兌現承諾,林放甚至帶著絹子去了一趟呂曉明家。呂曉明在郊區有棟漂亮的別墅,第二任太太對他看守得很緊,像防賊一樣提防別的女人,而呂曉明看了絹子最新的一批習作,也不像上次那樣叫好,態度完全改變了,一口一個你不能這麼畫,不能這麼畫,說到最後,幹脆撂出一句狠話:
“這麼畫下去,你一輩子也畫不好。”
絹子不吃不喝,失魂落魄了好多天,受傷害程度甚至比墮胎還要嚴重。好在類似打擊也不是第一次,她在藝術學院後門口轉悠了十多年,考本科沒考上,考研究生沒考上,被形形色色的男人玩弄,被學生甩,被老師甩,繼續畫畫的決心從來沒有動搖。隔行如隔山,林放也不太明白她的畫到底有沒有前途,究竟是好還是壞。新一輪補習班又開學了,絹子抹幹眼淚,開始跟著新來的學生一起聽課,一起畫素描,完全是決心要從頭再來的樣子。她成了畫廊員工中的一個異類,別人都在背後笑話,絹子自己也知道別人在笑話,笑話就笑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