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畫藝術中,以墨代彩,所謂“墨分五色”,就是和水研墨為汁,出現不同的墨色和層次,表現水墨變化。曆代文人對水墨情有獨鍾,王維在《山水訣》中說:“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王洽雲:“潑墨成山水,煙雲慘淡,脫去筆墨町畦。”宋代米芾、米友仁提出“墨戲”。唐代張彥遠在《曆代名畫記》中的一句話“是故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道出了文人以墨代彩,追求水墨的文化心理是“意”所驅使。所以,文人對水墨變化的熱愛是追求雅逸文化心理的具體呈現。
作為“文房四寶”之一,硯台似乎總是工具性的功能多一點,但在喜好浪漫的古人眼裏,文明的傳承、文化的燦爛,都離不開那一方小小的硯台。也就是在這麼一點點空間裏,我們的祖先賦予了它藝術、曆史、文化、收藏等諸多價值。硯台有著剛健的質地,卻又不失溫軟柔潤,正好似既有錚錚鐵骨、又不失謙謙君子之風的文人墨客,受到千古鍾愛也是自然的了。
硯是由原始社會的研磨器演變而來的,又稱研。東漢以後才拋開研石,自成一體。中國曆史上硯台的品種很多,因製硯的材料不同而出現各種名貴的硯台。其中最名貴的是端硯、歙硯、兆硯、澄泥硯,被稱為中國傳統的“四大名硯”。
文人以文為業,以筆墨為生涯,故又常把硯石比作筆耕之地,稱為硯田。一方硯,天下多少文章書畫從此而出。宋代《文房四譜》中說:“四寶硯為首,筆墨兼紙,皆可隨時取索,可終身與俱者,唯硯而已。”硯不僅為文人書畫喜用,而且也反映出文人雅逸文化心理的效應,使訪硯、藏硯、賞硯、刻硯,成為文人相會的一種風氣。
宋代文人視硯為“文玩”。“吾硯平生極自珍,塗雲抹月發清新。臨歸攜就西湖洗,不受東華一點塵。”又是“塗雲”,又是“抹月”,還要用西湖之水來清洗,如此備受珍愛的寶物原來竟是貌不驚人的硯台。這一首宋代詩人劉克莊的《題硯》詩,可謂道盡了中國文人的愛硯之情。
南唐後主李煜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文人,曾寫下了《虞美人》等眾多膾炙人口的詩詞佳作。他對硯台的喜愛到了癡迷的地步,曾派專人為皇家尋訪搜羅各式佳硯,並專門設立硯務官,為宮廷製硯。傳說李煜最珍愛的是一方青綠暈石奇硯,此硯顏色青綠,潤如秋月,硯池中的水常年不幹。宋太祖攻破南唐都城金陵,將李煜俘往汴京之時,這位南唐後主身邊除了這方硯台什麼都沒有帶。成為亡國之主的那段歲月裏,李煜就是用這方硯台磨墨潤筆,寫下了一首首流傳千古的絕妙好詞。其中,堪稱絕命詞的《虞美人》更是用“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句,將古往今來各種各樣的愁思一語道盡。
米芾是宋代著名的書法家,和蘇軾、黃庭堅、蔡襄並稱“蘇黃米蔡”四大家。他一生愛硯成癡,常常抱著硯台入睡。一次宋徽宗慕名請米芾進宮寫一幅字,並將禦用的文房四寶借給他用。米芾寫完了字,對著禦硯看了半天,一把把它抱在懷裏,也不顧墨汁沾了一臉一身,跪地對皇帝說:“此硯已為臣玷汙,不複為皇上所用。”宋徽宗看著以瘋癲和愛硯出名的米芾,不禁啞然失笑,很慷慨地把禦硯送給了他。米芾為此興奮不已,當場便手舞足蹈起來。
敬惜書具的教育,在中國曆代的啟蒙教育中是必不可少的內容,甚至帶有敬若神明的意味。《山穀題跋·子弟誡》中說:“吉蠲筆墨,如澡身浴德;揩試幾研,如改過遷善。敗筆涴墨,瘝北子職。書幾書研,自黥其麵。惟弟惟子,臨深戰戰。”大意是說,愛惜筆墨,要像保持身體的清潔或品德的高尚一樣。收拾書桌研台,要像改過向善那樣,一要徹底,二要完美。把筆弄壞或墨汙了什麼地方,便是一種失職。搞髒了書案書研,就如同弄髒了自己的麵目那樣難堪。所以,希望弟子們千萬要小心翼翼,像站在懸崖邊上一樣。
筆墨紙硯作為華夏文化的象征,一直引導著社會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建設,尤其是在文化昌明的時代,隻要一提起筆墨紙硯,人們就會聯想到國家的禮製和文明,聯想到書香門第的儒雅,聯想到典章文物的輝煌以及文人士大夫的瀟灑,等等。總之,它們代表著秩序,代表著身份以及代表著世世代代所崇尚的文化。不同於宗教偶像的是,筆墨紙硯沒有神靈的那種威壓,它們本身即是世俗生活中的一物,人們盡可與之親狎,嬉笑怒罵,莊諧皆宜。人們對它們的感情,與其說是膜拜,不如說是對自己的生活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人們珍愛書具,實質上是珍愛自己。筆墨紙硯有許多奇聞軼事,不乏神怪的色彩,但卻能真實地反映人們的情趣、理想和襟懷,從而具有情感或文化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