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八 遙祭鄉親(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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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春,不速之客造訪,來人竟是鄭孝胥。鄭孝胥何許人也?乃偽滿洲國總理。

吳佩孚一見麵就十分反感,不無揶揄地模仿著京劇道白:“不知鄭丞相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鄭孝胥大為納罕,按說,這吳大帥本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怎麼會作此佻達之舉?退一步說,他即是突發開玩笑的“雅意”,也不至於對著我呀!

是的,這鄭孝胥乃”遺老“的領袖,誰不知道他那臉冷冰冰的從來沒有一絲笑意?他的摒棄玩笑已經到了他人不敢仰視的地步,誰敢輕佻地做“輕狂”之舉?這吳佩孚也過分桀驁了吧?

吳佩孚見其納罕,也就驀地嚴肅起來了:“隻可惜我不知道你是那國的宰相?”

“滿洲國的。”鄭孝胥的語氣裏不乏慍怒。

“難道那滿洲國不是在演戲嗎?”吳佩孚的鷹目緊緊地注視著鄭孝胥,然後威嚴地說,“而且是傀儡戲!”

一下子弄得鄭孝胥好不尷尬。

他很想馬上離開,但是想到了自己的使命,還是隱忍下來了,隻是尷尬地一笑就不再吱聲。

稍頃,吳佩孚才恢複了和顏悅色,問鄭孝胥的來意。

鄭孝胥立即恢複了鎮定。俗話說,“錢是人膽”,鄭孝胥是帶著一大筆錢來的,他堅信“不打送禮的”這樣一條鐵的法則,所以就馬上擺出了偽滿洲國總理的架子了。

“聽說將軍現在寄人籬下,過著十分清苦的歲月,手頭不免拮據,就——”

他突然“卡殼”了。因為本想說“聖上遣臣來賞賜你一筆錢”,但一想眼前是吳佩孚,就驀地咽回去了。如果一說出來,說不定會有一場冷諷熱嘲的暴風雨。他在頓挫之間就改了口:“派我來給將軍送一筆錢,以解燃眉之急。”

“是你的意思?”

“……”鄭孝胥不知該如何回答,這裏麵確實有他的意思,拉攏吳佩孚本來就是他訂的方針,可他不便直說,就囁嚅著說:

“是……是聖上……溥儀的意思。”

“那我就退還這筆厚禮了!”吳佩孚毫不客氣地說,“按照膠東的規矩,還要‘壓簍子’,我用兩句話權當‘壓簍子’吧!”

“壓簍子”確實是膠東民俗,在禮尚往來時,要把盛禮物的簍子之類還回去,不便還空簍,就回敬對方一點禮物,稱之謂“壓簍子”。

鄭孝胥一聽有禮物回敬就十分高興,待之聽說隻是兩句話,就未免掃興。但是他還是要洗耳恭聽。

“第一句話是作為一個曾是大清國忠臣說的,我勸他不要再夢想複辟;第二句話是作為一個永遠是愛國者說的,我奉勸他不要當傀儡!”

鄭孝胥隻能十分窩囊地離開了什錦花園。這次不僅是“打了送禮的”,而且是“打人專打臉”,隻不過用“嘴”。

吳佩孚一生鄙薄貪婪,他指責世道:“民國以來,大多數人借權斂財,希圖肥己。苛捐雜稅,盡飽私囊,以三四厘利息,存人外國銀行。夫以民之脂膏,百姓之血汗,據為己有,良心上已萬萬說不過去。而外國人即利用中國人所存之錢,經營工商業,將骨熬油,對國家之損害更大。”

他自己本人卻是雖官大名大,一時無人倫比,然而“家無衣帛之婢,產無萬全之資,食無珍饈之奉,居無大廈之堂。其夫人賢而溫淑,平昔百奉廉潔,每食薄具魚蔬羹湯而外,並無殊有。人其堂,複元古今珍異之陳,漢玉秦杯之設,惟見圖書滿架,堆案大字(吳好練大字)而己。”他常說:“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便是節。”真的做到了“生平不私一錢,終身不事家產。”他份不當得,一文不取。

“北洋軍人,惟此一窮人。”這是時人的評論,當是不朽的豐碑。

即使已經窮困潦倒了,也要“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鄭孝胥的碰釘子,蓋因為他太不了解這位“蓬萊秀才”了,他在家鄉僅有20畝地,其弟還在那裏務農。這種清白,豈是鄭孝胥者流所能望其項背的?不碰得頭破血流就不足以反襯吳佩孚的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