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九 什錦花園(2 / 3)

看來吳佩孚是“在劫難逃”了。隻要他到了記者招待會上,幾幾乎乎是一張口就會被土肥原推下火炕。他“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土肥原的“如意算盤”打得好精喲!

吳大帥被“勒令”召開記者招待會之後,在飯桌上與他的高級幕僚商討。可說是人人憂心忡忡。誰都知道日本人居心叵測,這其中必蓄有陰謀,反對舉行這個招待會成為“共識”:“大帥一世的英名可以說要葬送在這個招待會上了,誰知道來些什麼人?他們斷章取義,大帥能奈他何?”然而吳佩孚胸有成竹,聽完了高參的議論之後,撚髯微笑,令人莫測高深地說:

“日人會讓你不開嗎?所以還是開上一次吧,無所謂的。”

吳佩孚答應了舉行記者招待會,令土肥原躊躇滿誌,他很自負地想:“諒你吳子玉就是個鑽天人地的孫猴子,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是的,這個日本曆史上最著名的“中國通”,最出色的間諜頭目,他畢生的事業便是施展陰謀,製造政治事件,為日本少壯派軍人的侵華政策充當急先鋒。二三十年來,他的運籌帷幄可說是無往而不勝,今天在對付蓬萊秀才,孚威將軍吳子玉時,他也以為定會穩操勝券了。

他下令積極籌備。

時間定在1939年1月30日,地點在北平什錦花園胡同吳宅。會前早已沸沸揚揚,中外記者得到通知:吳大帥對於個人今後的出路,以及當前時局之主張,屆時將自有說明。

這時,又有一個插曲更煮濃了招待會的氣氛——原來土肥原唆使吳佩孚的若幹友好,聯名致電吳大帥,請他以舉國人望,設法促進中日“和平”。吳佩孚為了一正視聽,當即複電表明個人立場,婉轉加以拒絕。豈知土肥原便利用了這個電報大作文章。他把吳佩孚友好的台銜改成“全國各軍隊、各法團、各學校、各報館及諸姑姊妹台鑒”,而婉言推卻的電文卻篡改為主張議和的措辭。元月28日,招待會召開之前,日本淪陷區裏的內外報章,均以顯要地位登載了吳佩孚的“通電全國同胞”的電文。兩件轟動的大新聞連在二起一二這時吳佩孚召開記者招待會的請東已經發出,就造成了這樣一個效果:幾乎人人皆知,吳佩孚就要當漢奸了,別看他平日以關嶽自許,到時候還是賣國求榮!

土肥原好不得意:“你吳佩孚就是鑽天的鷂鷹,也得人吾彀中。我不信你會逃脫我的連環計!”

1月30日,中外矚目的記者招待會準時召開,盛況空前,130多名中外記者雲聚什錦花園吳宅。

這是土肥原和吳佩孚的最後一次周旋,其實是白刃相向的最後一仗,孰勝孰敗,就定在吳佩孚開口的那個時刻,吳佩孚的金口著實了得!

土肥原擁有強大無比的背景,整個日本政府和全部皇軍作他的後盾,他有力量對吳佩孚采取任何手段,可以說吳佩孚的生命就掘在他的嚴中,他隨時隨地可以將吳佩孚除掉,包括公開的槍決和陰險的謀殺。

吳佩孚僅僅是一個丟掉權柄十二年的中國軍人,他陷身日本強人的魔爪,隻有不足百人的追隨不舍的幕僚和幾百象征性的衛兵,而且多年不支薪餉,那堪與威風凜凜的武士抗衡?他所恃的武器乃是精神,深受中國文化熏陶的浩然正氣,要保持晚節不為國人所罵的一種願望。這點信念使他從容鎮定,以“國士”自許,自愛、自尊、自信。

元月30日下午,吳公館附近軍警林立,禁衛森嚴,記者在胡同兩端經過嚴密盤查,走進了吳公館,來到了樓下的大客廳。

吳佩孚還沒有下樓,記者們紛紛駐足欣賞吳大帥親自撰寫的、早已傳誦遐邇的那幅長對聯,外國記者看不懂,就央請中國記者為他們翻譯。其實,這幅長聯還是六年之前吳佩孚由四川輾轉人京時所作,聯語十分通俗,卻又十分膾炙人口。

得意時清白乃心,不怕死,不積金錢,飲酒賦詩,猶是書生本色;

失敗後倔強到底,不出洋,不入租界,灌園抱甕,真個解甲歸田。

蓬萊秀才以此聯語自況,赫然懸掛於客廳之上。

時間將至,記者們悄然落座。人們發現在場擔任招待的,除了吳大帥的僚屬和副官,還有一些不尷不尬的人,他們是土肥原派來的,顯然負有特殊使命。

吳佩孚從樓梯上下來,他身材雖不高大,麵孔卻十分嚴肅。穿長袍馬褂,舉止安祥,動作文雅,外國記者立即交頭接耳:咦?這哪裏像威風八麵的三軍統帥?簡直就是個中國的老學究,甚至像三家村的教書先生。

土肥原派來監視的人越俎代庖,先發製人,他們散發吳大帥的“談話稿”,中西日文俱全,每人一份。——吳大帥座位麵前的桌子上,不必說,更是老早地就攤好了一份了。

吳佩孚在副官、衛士的簇擁之下,走到主位坐定,在他的身旁,還有他的幾位幕僚。其中有一位是他的蓬萊同鄉叢大經。別看年紀輕,卻留學日本多年,現在權充吳大帥的外文秘書。

向一百多位中外記者頻頻頷首致意時,吳大帥笑容可掬,但是他準備發言時,那神情立即變得十分凝重而冷峻。他兩眼平視,對於麵前早已擺好的那份談話稿,自始至終,不曾正視掃視一瞥,真正的蔑視它的存在。

記者們都看得出來,土肥原派來的日本特務,個個神情緊張,臉色倉皇。他們已有不祥的預感,吳佩孚是不會照念日方所擬的談話稿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驚惶莫名卻又手足失措。

許多人卻在期待著吳大帥金口快開。他們知道這個時刻將關係到吳氏一生的名節,也關係到抗日軍民的信念——抗戰爆發以來,媚敵賣身的漢奸太多了,吳佩孚會不會是又二個?

於是,吳佩孚發表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談話。

別看他六十有六,但是語調依然鏗鏘有力:

“本人過去的行動,足以證明本人向以維護和平為職誌,例如民國八年本人和湘軍總司令譚延闔、趙恒惕等聯名通電,鑒於外侮日亟,呈請南北雙方早定和議,合力國防民國十年本人表示讚成並支持召開廬山國是會議,解決時局;民國十九年中原之戰本人通電各方,願予親任調解。本人這三次行動的動機,足以證明無論持權柄與否,都願為和平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