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們?你和皇叔約定,誰得玉璽誰便得天下,他明明有意讓你,為何你還如此苦苦相逼?”傅薇搗著胸口大聲問。
“傅薇。。。無界說你不能在動氣!”衛僚語氣有些擔憂,甚至連龍椅被砸了,都沒注意。
“我問你,為何對我們苦苦相逼!”傅薇步步緊逼。
“你現在不能生氣,聽我的話,回去休息,有什麼事,等身子養好了再說。”衛僚不溫不火,一邊後退,一邊繼續安撫著。
胸腔那一股熾熱順著喉嚨一下噴發,那一口血,猝不及防,吐了衛僚一身,鮮豔的紅配著他的金黃,最後,染成了橘紅色。
“傅薇!你現在很危險!”衛僚加重了語氣。想抓住她,卻被她一手擋開,他楞楞的盯著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半天沒收回來。
“我問你為何要對我們苦苦相逼,你回答我啊!”傅薇聲嘶力竭,仿佛像垂死的人做著最後的拚搏。“我早對你說過,皇叔無心皇權,隻想跟我一起歸隱山林,而你,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為何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
“你吐血了。”衛僚不止一次的提醒!
“你回答我!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們,為什麼?”她嘶啞的喊著,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果然,喊完之後,身子一軟,緩緩坐在地上,那血一滴一滴落在太液殿的大理石地磚上,一開始是星星點點,後來漸漸成為一片,最後,赫然成為一片汪洋。
“我有想過放過他,但我終究不能。”衛僚不忍看她傷心落魄的樣子,選擇背過身子,但語氣依舊斬釘截鐵。
“我承認我有罪,但我沒有錯,從開始謀劃這個局的時候,就已經容不得我回頭,這一路,我是踏著我衛家一百八十八口人的鮮血走來,而今,我擁有的這個位置,更是無數人用屍體和血液堆砌而成的,如此艱難不已,我又怎敢掉以輕心?留下他這個禍患?”
是啊,衛僚走到今天,亦是踏著一步一步鮮血走來,光是這一百八十八條人命,就容不得他有絲毫閃失。
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那麼成就一位帝王又要犧牲多少人?
而他,就是踏著這無數人的屍骸爬至權勢最巔峰。
授受天下敬仰萬民膜拜,成為接近神話的存在!
沒人給他退路。。。
要麼走到底,黃袍加身,君臨天下。要麼,中途死去,留個身敗名裂的罵名。
直至今日,他還可以大聲的宣告,我沒有錯!
傅薇靜靜的聽著,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慢慢歪倒!耳邊卻回蕩著剛才在進宮的路上聽到的閑言碎語。
——嘿,原來十三王爺跟皇帝有染啊!
——我說十三王爺為何至今沒納妃子,原來他喜歡男人!耽誤了人家子嫻郡主,幸虧皇上念及舊情。
——誰說不是,這年頭,兄弟間搞這個,嘖嘖,不亡國才怪呢。
——那王爺為何要造反呢?
——這還不簡單,估計那王爺想進宮當皇後,皇帝不許唄哈哈!真有意思的一對兄弟啊。。。嗬嗬。。。
艱難的咽下口中的腥甜,眼前漸漸昏暗,漸漸的,她瞧見鳳彌炎那雙漆黑的瞳仁,裏麵沒有恨、沒有怨。。。。有的隻是一團死寂。
——皇叔,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見我和你一起長大。
當時,她痛惜為何不能早點遇見他,如果早點遇見,他就不會受那麼多苦。然後,她拍著胸脯發誓,以後的日子一定要把他護的周全,再不讓人傷他分毫,可結果呢?自己千方百計敲開了他的心門,讓他坦然接受一切,到最後,傷他最深的。。。卻是自己。
這難道便是無界說的。。。。孽緣嗎?
衛僚回頭的功夫,首先看見的是她麵前的那灘血。在此之前他從未覺得紅色是那樣的紮眼。
“子嫻!”衛僚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在那一刻,他斷然失了優雅。
“我帶你去找無界!”慌忙彎下腰抱她。朝門外跑去,一路上,遇上不上太監宮女,他們瞧見皇帝瘋了般的抱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在皇宮奔走。
“皇上萬歲萬萬歲。”一路上,跪了無數人,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讓開!”衛僚大喝一聲,從他們身邊掠過。
眾人惶恐,連忙讓了一條路。
衛僚感覺到懷裏的人體溫漸漸冰冷,心裏一急,足尖一點,飛身上了屋頂。
下麵的人一個一個驚訝的望著在房頂上穿梭的皇帝陛下,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呢?”喉嚨緩緩傳來這句有氣無力的問題。
她連流淚的力氣都沒了,卻還在想,為何衛僚不能放他們一馬,她甚至不敢想象,沒有她在身邊,皇叔以後的日子該如何去過?
是不是依舊那麼孤獨?
她不甘。。。十分的不甘心啊!
耳畔風急。
漸漸的,她連風聲都聽不到了。
管不了了。
就這麼睡著吧,最好永遠也不要醒。
衛僚抱著她飛快的在房頂一路奔走,氣息紊亂,最後找到無界的禪房,倉皇推門而入,卻發現,那裏早已人去樓空。
昏暗的禪房裏,隻留下一本《般若經》。
“無界。。無界。。無界!”衛僚大吼,哪裏還有君王之象?
天色晦暗,隱隱有大雨磅礴之勢。果然,沒多會,便是傾盆而下。
“王爺,我們該走了。”李太白勒緊馬韁,回頭看鳳彌炎,觸及到那雙毫無表情的眸子,心下一陣酸痛。
世間一個情字,何以解得?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王爺。。”李太白又喊了一聲。
鳳彌炎這才回神,麵無表情的盯著手裏的那塊玉。
走吧!他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
雨水點滴的落在手裏,浸濕了衣袖。
看著不停蔓延的水漬,閉眼。
是否已經注定,他這癡罔的宿命?
生生世世,都得不到別人的真心?
眉心一動,手掌一揮,一塊玉佩在雨幕裏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落入草叢。
“出發!”
說時遲,那時快,遠處忽然一聲馬匹的嘶鳴聲。
如鼓點般的馬蹄聲,聲聲敲擊著眾人的心。
喪彪率先回頭,“烏雲踏雪,是王爺的烏雲踏雪!”
再回頭,那馬已經跑到跟前了。馬上,卻沒有一個人。
“這馬不是被郡主騎走了麼?”天冬在身後小聲說道。
李太白剛想製止,卻還是沒能堵住天冬那張快嘴。心下懊惱,這不是有意讓王爺傷心麼?
那一方,鳳彌炎已經飛快胯下馬,飛快走到烏雲踏雪麵前,伸手摸了摸馬鬃。烏雲踏雪被人騎去了那麼多天,見了主人立即興奮,圍著鳳彌炎不斷打轉,還用鼻子不停的拱著他的手。
此時,他心裏不知道什麼滋味,抬手間,忽然觸及到粘在手裏的液體。
呼吸一滯,心裏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李太白,你先帶他們回去,我隨後便到!”
“王爺!”李太白驚呼,望著翻身上馬的鳳彌炎:“王爺,萬萬使不得!”
“王爺你要去幹嘛?”江勇策馬過來了。
鳳彌炎吐氣,一搏馬鞭,高聲喝道:“我去把郡主帶回來!”
“等等!”江勇追趕上去。
兩馬並駕齊驅,江勇將手裏的東西扔過去。
鳳彌炎連忙接住。
那一瞬,有種失而複得的感覺。全身血液奔流,滿腔熱血激蕩。
“駕!”一聲高喝,人已經絕塵而去。
白天很快的過去,晚上也很快的到來。
外麵雨早已停了,隻有剩餘的雨滴滴答滴的落地,奏出一連串不和諧的聲響。
衛僚一動不動的抱著傅薇,逆著光,看那本《般若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此。。。。”
他其實也不信佛,把希望寄托在一尊沒有靈魂的泥土上,他情願相信自己的智謀與手段。
可他今天卻覺得,縱使自己再足智多謀,再權勢滔天,也留不住她了。
絕望。。。。從未有過的絕望。
他一遍一遍的誦經,希望奇跡出現。
她說:你的心太大,根本裝不下愛情這種俗物。
可如今,這俗物是真的將他的埋沒,想倒出來都難。
日夜交替,他一直抱著她不肯撒手,任誰都不敢進去勸阻。
一連三天,天天如此。
“陛下,十三王爺進宮了。”
“他帶了多少人?”衛僚抬眼問。
“沒有,隻有他一人。”
鳳彌炎見到傅薇時,她還穿著那件淺藍色的衣裙,可惜,胸前早被血染透,變成黑色。
衛僚抱著她,胸口亦是一片暗紅,血染紅了他胸口五爪金龍圖騰,那龍仿佛剛經過一番血洗,爪上沾著點點鮮紅。
“她死了。”衛僚表情很輕鬆,語氣也很輕鬆。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小心又小心的幫她擦去殘留的血跡。
鳳彌炎盯著那一處,眼眸狠狠一縮,心裏某個地方驟然崩塌,那痛從腳底一直竄到胸口,在胸口千回百轉,最終,化成一股腥甜,溢出嘴角。
衛僚瞧見鳳彌炎猛得晃了晃,更是得意揚起唇,笑了。
“她最後看見的人,是我。所以說,陪她到最後的,也是我。”這句話像夢囈般脫口而出。
——不知道王爺為何肯定,將來能陪郡主走到最後?
鳳彌炎緊緊抿唇,隻覺得心口有什麼東西裂開。
“啊——”一聲嘶吼,伴著天邊悶雷滾動,震撼人心。
一日後,皇後大喪,舉國默哀。
皇帝下旨,要十三王爺在靈柩前,彈奏三天三夜追魂曲,送皇後最後一程。
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臣工無不驚訝。
雖說,市井上依舊流傳十三王爺喜男色,但是,他畢竟還是鳳國的十三王爺,尊貴如他,如何忍受這奇恥大辱?
皇後死了,他這個做叔叔的為她彈奏三天三夜追魂曲?這根本不和情理。
所有人都以為鳳彌炎會拒絕,會反抗,會保全最起碼的尊嚴。
可是等了許久,隻聽見一聲蒼涼至極的聲音緩緩溢出,聽的人十分刺耳。
“臣遵旨!”
一樽水晶棺材裏,傅薇麵色平靜的躺在裏麵像睡著了般,雙手安靜的擺放在胸前,眉頭微顰,手指緊握,仿佛要保護什麼、抓住什麼、拉回什麼、挽留下什麼。
那邊,衛僚已經差人送了一把琴給鳳彌炎。
琴是好琴,棕黑馬尾毛製成的。百年老杉木做底,琴麵上雕著行雲流水,象征著生生不息。
輕輕撥弄,尾音輕顫,繞梁三日不絕。
真是把好琴。
鳳彌炎沒有表情的跪坐在水晶棺材旁,靜靜的彈琴,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一曲《追魂曲》緩緩在皇宮綻開。
明明是一曲帶著禪意的《追魂曲》,現在聽來,卻是聲聲泣血,每一個音調仿佛一根冰錐子,深深刺進心裏。
日月交替,晝夜輪回,那上好的琴弦上現今沾了血,十指連心,細細的血絲從指端落在琴弦上,尾音一顫,那血飛快的飄飛。
星碎如銀,月華如洗。
衛僚安靜的站在皇宮的最高點,憑欄佇立,靜靜的,無聲息的俯視著腳下的一切,遠處,那泣血的琴音伴著風聲,一寸一寸將他繞著。
“陛下,保重龍體啊!”旁邊有太監上來。
衛僚回身,華服美景,此時他尊貴無比。
“十三王爺彈奏幾天了?”衛僚輕聲問。
“不多,正好三天,今夜是最後一夜!”
“那朕是要去看看的。”衛僚神色漠然,仿佛夢囈般。
白衣素裹,仿若虔誠的朝拜者,屈膝跪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從頭到尾,更是一句話未說。指尖泣血,臉上沒有一絲痛苦,隨著指尖翻飛,依舊忘我的奏著最淒涼的調調。
耳邊有風盤旋,帶出這一聲。
——不許反悔,你去哪都帶著我?
——恩,天涯海角都帶著你。
指端早已沒了知覺,隻憑著意識彈奏,胸口沉悶,仿佛雷鼓,卻還硬壓著,不許自己停下。
隨著琴音漸漸拔高,風起雲動。
忽然強風肆虐,卷著外麵的涼氣滾進來,白紗像蛇似地瘋狂舞動,將眼前切割成一片支離破碎的瞬間。
那琴聲忽然變了調子,變得悠揚高昂,千回百轉,仿佛是情人間的呢語。
也是那一瞬間,在風中舞動的青絲伴著琴聲,寸寸化為白雪。
鳳彌炎竟一瞬間白了頭。
琴音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激昂,像在作別。
十指狠狠撥弄一圈,繞出一陣迤邐。銀絲陡然散開,舞動著最後的光輝。最後那一聲,如一隻破繭重生的蝴蝶呼嘯,劃破寂靜。
接踵而來的是一團濃稠的鮮紅噴薄而出,不偏不倚噴灑在琴弦上,在他麵前攤開一朵絢麗的花。
那弦仿佛有意識般,急切的吸收得來不易的甘露,不一會,棕黑的琴弦漸漸化為閃亮的暗紅。
隨後,是徹底的寂靜!像是耗幹了力氣。
鳳彌炎緩緩趴伏在琴上,眼前迷蒙一片。
眨了眨眼,好像看見什麼。
隨著意識越來越模糊,那模糊的影子卻越來越清晰的勾勒著某人燦爛的笑,及其虛幻。
但他明知道,那就是幻覺,還是忍不住瞪大眼去看。
一座青石橋上,緩緩走來一個人,她不喜歡打傘,愣生生的站在雨中,然後回頭對他燦爛一笑。
“皇叔!你來啦!”
那一刻,他們好像靠的很近,卻又不能完全觸碰。
好似,那點蛛絲般的距離就是這故事的最終結局。
心中話語,在口中轉來轉去,最後鳳彌炎依稀聽見自己喉嚨裏滾出一聲淺淺的歎息。
傅薇。。。。
麵前忽然一下子灌進來無數人影。
隨即“嘩”一聲分開。
柔軟韌性的白綾,橫在眼前緩緩晃動,隔著鳳彌炎與衛僚的距離。
衛僚眼眸掃過鳳彌炎嘴角漆黑的血漬!
“你。。。。”尾音輕顫,極其矛盾的心情。
一朝青絲白如雪,為何如此結局?
鳳彌炎憑著最後那點清明,打開眼簾,也是那一刻,眸光流轉,那原本死寂的瞳仁漸漸生出了幾分柔情,雖然變化極難察覺,卻仍是被衛僚敏銳的眼光捕捉到了。
忽然,那黑夜裏不知從哪裏飄進來一點星光,閃爍著翠綠的熒光,串聯成一條流光彩帶。
“哪裏來的螢蟲?”旁邊有人驚歎。
那微弱的螢火忽明忽暗,不停圍著鳳彌炎身邊旋轉,最後輕飄飄的落在他手邊。
——皇叔,若有來世,你還是王爺,我卻不想再做郡主,我情願變成一隻螢火蟲,在你害怕黑暗的時候,及時出現,或者在夏日的草叢裏,等著你來抓我。
呼出最後一口氣,搭在琴弦上的手無力垂落。。。
星光泯滅,鳳彌炎揚唇一笑。
衛僚不懂,鳳彌炎到底在笑什麼?
所有言語都梗在了喉嚨,看著他帶著笑,心滿意足的闔上眸子。
一世情緣在此,走到了終點。
《一世情》
清清悠悠淌流水。
水起、動人。
散散和和歲月風。
風過,無痕。
淒淒離離傳秋聲。
聲遠,情遠。
幽幽怨怨一世情。
情斷,紅塵。
問誰是英雄火與風?
莫論功與過,配稱頌。
問誰是英雄輕挽頌?
三千年的情,一場夢。
——愛過你的人,前世一定和你有緣,如果她今生不小心讓你傷心了,那是因為你前世也傷過她,紅塵輪回,無需計較。
後記
皇後出殯那天,沒有百官相送,卻是皇帝親自扶靈,一路走來,倒也風光。
皇帝為皇後修了一座皇陵,並下旨,日後自己歸天也一並葬在此處。
不久,從宮裏傳言,那位薄命的皇後死前,宮裏有位琴師在其靈柩前彈奏了三天三夜的《追魂曲》,之後,暴斃。
死前,無數螢火盤繞,場麵相當絢麗。
倒有人說那個琴師和皇後便是前朝的十三王爺和子嫻郡主,可惜,沒幾天,那些傳言便銷聲匿跡,仿佛說這話的人根本沒有出現過。而鳳國在一夜之間知道此事的人,無論是宮女太監或者是王公貴族,都消失了。
而鳳國也在一朝之間改國號“衛”。
“陛下,十三王爺怎麼辦?”有人問。
皇後歸天一個月之後,十三王爺才準備下葬。
衛僚冷冷睨了一眼躺在棺材裏的鳳彌炎,望著手裏兩塊玉佩,唇瓣勾起一抹惡毒的笑:“將十三王爺與葬在東郊皇陵,跟鳳攝同穴!”
這是一道不容置疑的旨意,眾人驚愕。
“嗬嗬,前朝的皇帝和十三王爺素有曖昧,死後,朕不過成全他們罷了!”說這話的時候,衛僚一如既往的溫柔,可聽的人卻是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