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夜的我的妻子(2 / 3)

我憑借著記憶,找到了宿舍,我記得,那是小賣部左邊那條路,走下去一共十排平房,我的212號房間位於第二排,第十二間。

"1,2,3……"借著昏黃的路燈,我來到了212門口。從包裏摸出鑰匙,在門上刷一下,門便悄無聲息的打開了,我看到一張占據一半房間的超級大床,一個個黑色腦袋正朝向我的方向,一百萬種黑色空氣在這裏混合,我摸索著在大床接近尾聲的空位躺下。我和衣躺著,之後扯過被子,沉默的哭泣著。

此刻的媽媽,會不會也這樣想著我?

突然,我感覺到一雙手隔著被子抱住了我,一個恍若來自天外的聲音沙啞的響起:"別哭了。"多麼笨拙的安慰,我抱緊自己,那個聲音抱緊我。

在悶熱的被子裏,我回想起火車上的場景,坐在我和媽媽對麵的是一對母子,年輕的母親教小男孩數數:

"來,數數媽媽的手指頭。"女人寵溺的看著孩子。

"1,2,3,4。"小男孩認真的扳著母親的手指數了起來:"2,2,3,4。"

還有一個隔壁包廂的男孩,與我同齡,他戴著一副形同柯南的眼鏡,不時走出房間在過道玩耍,坐在窗邊無聊的乘客,便逗他玩。他一副小大人模樣,總是推推眼鏡,認真答話。

"阿姨,您是從哪來的?"

“某某地。”

"啊,您從某某地來的啊,我爸爸就在那裏打仗。"我搖搖頭。

"你看,小弟弟,夾傷手了吧,火車是個危險的地方。"我搖搖頭。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每個人說完什麼,他一定是以這句話開頭。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我在海豚學院的第一夜,以後還有無數個夜要像這樣度過。

開學典禮結束後,我回宿舍換掉禮服,之後,就一直賭氣似的一個人行動。

我從不去記憶任何人的臉。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天。直到正式上課的那天。

我根據箭頭,走進了一年三班的教室,老師發給我們姓名貼,讓我們貼在書本上,我撕不開那層薄薄的膜,就這樣,再一次遇見了那個聲音。

"我來幫你。"那晚沙啞的聲音飄進耳際,我轉頭看到戴著大口罩,留著短發的她。

我看不見她的臉,隻有那雙大得過分的眼睛在口罩上方眨動,澄澈巨大的眼珠幾乎占據整個眼白,她的頭發如墨染般烏黑。她熟練的撕開薄膜,把貼片覆在我名字上麵。

"安……右……午,"她一字一字辨識著我的名字,"我叫陳允硯。"我點點頭,默默接受了那個隻有後半身的名字,和她的幫助。

中午去食堂,她主動坐到我身邊,把自己的雞排,使勁往我碗裏夾,"我不……"拒絕的話還未出口,她卻悠然的摘下了口罩,那是一張完全的七歲男童的臉,"很……油誒,"我看著她,結結巴巴。

"可是我感冒了啊。"她理所當然的把雞排往我盤子挑。

我撇撇嘴,看著她被汗濡濕的流海。

吃過飯,我們去了操場。今天風很大,不斷把她的校服領子掀起來,蓋到頭上,她不厭其煩的從頭上拿下來拍回到背上,"我們要在這裏待很久很久……"我們坐在觀禮台上,她看向遠處,幽幽的開口。

她像七歲男童那樣,難得流露感傷的情緒,之後馬上恢複。"喂,我帶你去海城好不好?"

"海城?"我好像在哪聽過。

"那裏是我的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海,海裏有章魚那麼大的魷魚。"

真是煩人,我為什麼要吹著狂風,聽你的胡言亂語,章魚那麼大的魷魚,不就是章魚嗎?

我不搭話,她一直諜諜不休的描述著那片海,那個家鄉。從進入海豚學院開始,我們就都失去了家鄉,海豚學院在哪,我們就在哪,它不屬於任何一座城,是被風吹出的一個學校,就像你對別人說,"我上學去了,"他會對你說,"好好學習啊,走好、記得戴紅領巾"一樣。在這裏我們都戴藍領巾,沒人問我們去了哪裏,我們去上學了。

初到海豚學院的日子,我就像老鼠一樣,窺探著周圍的環境,在自己幻想的洞裏忍饑挨餓。而那給我幻想的洞穴,就是圖書館。

而我去圖書館,她必然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