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一再聲明自己的新唯物主義與舊唯物主義的本質區別,這就是舊唯物主義隻是從客體的或直觀的形式去理解“對象、現實、感性”,而新唯物主義則是從主體及其實踐活動出發去理解“對象、現實、感性”,並認為人的實踐活動構成了感性世界,實踐“是整個現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這裏,舊唯物主義采用的是一種還原論的方法,即把人類思維、人類社會、現存世界簡單還原為自然界;新唯物主義確認自然界的“優先地位”,但它同時又確認人類思維、人類社會、人類世界對自然界具有不可還原性,人類思維、人類社會、現存人類世界即世界都是在人的實踐活動中生成的,實踐才是人的生存的本體和現存世界的本體。這樣,新唯物主義就揚棄了舊唯物主義的自然本體論或物質本體論,同時也揚棄了唯心主義的精神本體論。從根本上說,馬克思批判並終結舊唯物主義以至整個傳統哲學的革命,就是從本體論的層麵上發動並展開的。
但是,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並沒有真正理解這一革命性變革,沒有真正理解人們所麵對的自然界已經不是“純粹”的自然,不是“幾萬年間幾乎不變的自然”,而是被人類實踐改造過的“人化自然”,是被社會中介過的“人的現實的自然界”,是“曆史的自然”。人的實踐改變的不僅僅是自然物的形態,更重要的,是在自然物中貫注了人的本質力量和社會力量,使人的本質力量和社會力量進入到自然存在之中,並賦予自然存在以新的屬性——社會性或曆史性。在現存世界中,自然界意味著什麼,自然對人的關係如何,人對自然作用的內容和範圍以及采用什麼樣的形式等等,都受到社會關係的製約。在現存世界中,自然界不僅保持著天然的物質本性,而且被打上了人化的烙印;不僅具有客觀實在性,而且具有社會曆史性。“隻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人說來才是人與人聯係的紐帶……才是人的現實的生活要素;隻有在社會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礎”(馬克思語)。把馬克思哲學的自然概念同舊唯物主義哲學的自然概念區別開來的,正是馬克思自然概念的社會曆史性。
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犯了與費爾巴哈哲學同樣的錯誤,即不理解“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已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它把自然與社會隔離開來,把自然從曆史中抽象出來,孤立地考察“地理環境”和社會生產方式,而不是把二者理解為一個統一的運動過程,不是在二者的相互作用中把握問題,根本不理解“隻要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製約”(馬克思語)。於是,在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中,“地理環境”成了獨立於人的活動過程的發展係列,人們所麵對的自然僅僅是一種機械的、物理的、化學的、生物的運動,是“開天辟地以來就已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
經過這一分離、抽象之後,一種“抽象的物質”或“抽象的自然”便構成了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的基石,形成了以自然為基石的本體論。以此為基礎,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進行了一係列的從自然到社會的邏輯推演,從而構建了一種所謂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體係。實際上,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並沒有真正把握“馬克思主義哲學唯物主義的基本特征”,沒有真正理解曆史唯物主義的本質特征和哲學意義,它在形式上表現為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在內涵上則是向一般唯物主義或自然唯物主義的倒退。
這是一次驚人的理論倒退。這一倒退的實質,就是向以自然為本體的一般唯物主義的回歸。在我看來,這是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的根本缺陷。就其實質而言,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模式就是馬克思所批判的“抽象的唯物主義”。當它脫離人的實踐活動和社會曆史侈談自然、物質和世界的物質性時,實際上已經悄悄地踏上了馬克思所批判的“抽象物質的或者不如說是唯心主義的方向”。
我的演講到此就結束了。謝謝各位耐心地聽完我的這個理論深度不夠、思想容量不足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