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重建·重生——訪楊耕教授

《中華讀書報》特約記者顧君

1977年,楊耕考入安徽大學哲學係,成為“文革”後的第一屆大學生;1986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哲學係,攻讀碩士學位;1988年,被破格推薦免試提前攻讀博士學位,同時留校任教。此後,楊耕一路“破格”:被破格評為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在中國人民大學,40歲的博士生導師並不多見。

如果用一句話概括楊耕教授的事業,那就是:重讀馬克思。通過重讀馬克思,楊耕得出一個結論,即馬克思是現代哲學的開創者,馬克思哲學是現代唯物主義。就內容而不就表現形式,就總體而不就個別派別而言,整個現代哲學的運行都是以馬克思哲學所實現的主題轉換為根本方向的。為了重讀馬克思,楊耕從馬克思的哲學一直追到西方哲學史,然後,倒過頭來研究現代西方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和當代社會發展理論,最後又回歸到馬克思的哲學。目前,楊耕正在寫《重讀馬克思》一書,他想把馬克思的真實麵目展現給我們。

在一個溫暖的冬日,楊耕教授如約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談到了他的人生經曆、心路曆程和學術之旅。對這樣一位以哲學探索為己任的學者來說,這三者是相當一致的。在他深沉而又不乏激情的談吐中,我逐漸讀出了一個思想三部曲:重讀、重建、重生。

在楊耕看來,“敢問路在何方”是在和平時代、在精神苦煉中成長起來的他和他們這一代人所苦苦探尋的問題,這也就是“人生之謎”的問題。現象學大師胡塞爾曾說,主體性之謎是一切謎的謎中之謎。可以說,真正的哲學都是在各種不同的層麵和路向上關注並解答“人生之謎”,而楊耕選擇的是馬克思的哲學。

這並不是一條坦途。馬克思哲學作為一種世界哲學、實踐哲學,深刻地影響了20世紀的人類曆史進程和幾乎所有的哲學體係;反過來,不同民族的社會主義實踐對馬克思哲學的詮釋,既有發展馬克思哲學的一麵,也有誤讀馬克思哲學的一麵。如何恢複馬克思哲學的本真麵貌、回應現時代對馬克思哲學的挑戰,便成為楊耕重讀馬克思的主旨。

重讀意味著不斷的遭遇和對話,視域的不斷融合,效果的不斷深化,這是避免誤解和成見的有效手段。在這方麵,楊耕所下的功夫之深是驚人的,他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熟稔,使他能說出任何一個重要觀點所在的卷次甚至頁碼。還不僅僅如此。在重讀馬克思的過程中,楊耕經曆了從馬克思到馬克思主義哲學史、西方哲學史,再到現代西方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當代社會發展理論,然後再返回馬克思哲學這樣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其意把馬克思的哲學放置到一個廣闊的哲學空間和理論視域中去研究,形成一個不斷融合的開放式架構。惟其如此,才能夠理解馬克思哲學的某種局限性,同時進一步理解馬克思哲學的偉大所在,理解馬克思哲學為什麼是我們這一個時代“唯一不可超越的哲學”(薩特語)。

基於這樣一個解讀過程,楊耕得出了一個新的關於馬克思哲學的總體認識,即馬克思的哲學是實踐唯物主義。對於馬克思哲學來說,“全部問題都在於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即以現實的人及其發展為坐標來重新“安排周圍世界”(馬克思語)。於是,哲學的理論主題便發生了根本轉換,即從整個世界轉向人類世界,從宇宙本體轉向人類的生存本體。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並具有世界觀意義,人通過實踐使自然成為“社會的自然”,從而為自己創造了一個自然與社會“二位一體”的人類世界;實踐構成了人類世界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是其真正的、不斷發展和生成的本體,人類世界因此成為一個不斷形成更大規模、更多層次的開放性體係。

“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係統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唯物主義的基本特征”有三點概括:世界就其本質來說是物質的;物質第一性,意識第二性,意識是對物質的反映;世界及其規律是完全可以認識的。在楊耕看來,這隻是說明了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與“舊唯物主義”的共性,並沒有說明新唯物主義的“新”之所在或新唯物主義的“唯物”之所在。隻有確認實踐所引起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構成了人類世界的基礎,實踐觀點是馬克思哲學首要的和基本的觀點,才能真正理解馬克思新唯物主義的本質特征。從人的活動本身去理解人與世界的關係,去把握物與物關係背後的人與人的關係,以及被物的自然屬性掩蔽著的人的社會屬性,這正是馬克思哲學高出一籌的地方。這樣,柏拉圖、黑格爾式的形而上學便在馬克思手中終結了,哲學由此從傳統形態轉向現代形態。馬克思是現代哲學的開創者,馬克思哲學是現代唯物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