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黑了下來,窗外殘留著一絲白雪反射來的微光,玻璃上正映照著一些人的臉部。從側麵看一個人的臉部,和正麵看總歸是不同的。我默默地注視著玻璃上的那些人臉,黑暗的光芒反襯出的表情在不斷地扭曲和嬗變,有些甚至麵目可憎,我疲倦地合了會兒眼,心裏漸生一種頹唐感來。
正如他所說,水箱裏的冷水也沒有了,早被人哄搶一空。列車員精疲力竭地一遍又一遍朝不斷湧上來的乘客做某種模糊的解釋。
他似乎一點也不餓,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窗外黑漆漆的,我隻能將目光伸進車廂內。
他說:“你女友是廣西人嗎?”
我點了點頭。他說:“廣西人很像越南人,連臉形都像極了!”
我說:“你到過越南嗎?”
他搖了搖頭說:“沒去過,但是我見過越南人。越南人長得可秀氣嬌小了,現在很多上海人都流行去越南娶老婆呢,越南妹子既溫柔又賢惠。”我說:“你是幹什麼的?”他的目光認真地在我的臉上打量了一番,然後撲哧一笑說:“我是警察。”
“警察?”我和中年女子都有些詫異。他說:“我在哈爾濱當刑警,這次去南方抓一個罪犯。”
他這麼一說,我們都有些興奮。他似乎也放開起來。“那個罪犯,我抓他好些年了,但是每到最後關頭,總被他僥幸逃脫……嗯,應該說,他是一個厲害和可怕的對手!”
“就你一個人?”中年女子問道。
“對。”他撕開一隻檳榔往嘴裏塞去。“你要來一隻嗎?”他說。我搖了搖頭說嚼不慣這東西。
“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呢?”中年女子好奇地問。
“我一個人就夠了,你知道,人多了就會打草驚蛇。再說,我一個人就足夠了。”他習慣久久地盯著人的臉部。
“可是,快要過年了啊!”她說道。
“我一個人,沒成家,父母都死了,在哪兒過都一樣的!”他說。他掏出一張相片,說:“我抓的人就是這個。”相片上的人是個光頭,戴著一副寬邊墨鏡,這墨鏡實在是太大,差不多遮住了他半張臉。嘴唇很薄,下巴顯得很硬朗,三四十歲的樣子。
待我們仔細打量時,他卻把照片收了回去,重新裝進內兜去了。
“這個家夥,可是個危險人物呢!”他掃了我們一眼說道。“殺人了?”
他點了點頭。“我曾抓過一個家夥,他家有三個大容量冰箱,”他眼皮一抬,遲疑地望了我一眼,“你猜裏麵裝的是什麼?”
“屍體?”
我和她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
“嗬嗬。”他嘴角起著一絲幹澀的笑紋,“冰箱裏全是手。被砍下來的人手。”說完,他的眼光又落在我的手背上。
“三個冰箱裝得滿滿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肥的瘦的大的小的……應有盡有……”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那些手……從哪裏來的?”中年女子小聲地問了一句。她似乎被鎮住了。旁邊的弟弟這會兒才醒,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著警察。
“這個人在上世紀80年代末的夏天前,一直是個鍋爐工人。他在火葬場幹了十幾年,據他身邊的工友反映,倒也是個誠懇老實的人。誰也沒有想到,被送進鍋爐裏的屍體,手卻被他用斧子卸了下來。他在冰棍廠裏買了許多的冰塊,將這些手冷藏起來,深夜的時候,就拿出來獨自欣賞。”
他似乎很有營造氛圍的天賦。我們都聽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哼!別騙我!”旁邊的弟弟冷不丁咕嘟了一聲。聲音很嫩,有些尖細。他用裝無辜的眼神望著我們,非常可愛,眼睛清澈,如一泓清泉。
“別插嘴。”中年女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我們都想讓警察將這個故事繼續講完。
警察說:“那年夏天,死的人特別多,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年輕人。不僅是年輕人,而且很多還是讀書人呢。”說著,他又望了我的手一眼。“讀書人的手,都是細嫩光滑的,瓷器般富有光澤,這人大獲豐收。他珍藏了幾十雙絕品,夜闌人靜的時候,他用一根繩子將這些手串起來,吊在房子裏,一雙一雙地撫摸著。你想,這麼多的手,一定幹過很多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