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有很多這樣的山溝,不知這戶人家的祖先是怎樣找到這裏的,又是什麼原因促使他決定把家安在這裏。一左一右的兩條路被踩得平整如機器壓過,路邊的草枯了又長、長了又枯不知多少載。連通這戶人家的有三條路:一條他們稱為去路,去路的一頭連著通往鎮上的大道;一條稱為來路,來路通到山裏,這戶人家幹活兒、上山砍柴都由此路去;一條路通到屋後的小道,小道上串著無數住在山溝裏的人家。這三條路都是人踩出來的土路,一下雨就容易滑倒,實在沒法行走,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就會把灶灰擔出去倒在路上。
照說這裏算不得是風水寶地。屋後的緩坡隻占到一半,往上就是陡峭的懸崖了,通向其他山溝的路就在懸崖下邊。左右兩邊的山坡像兩隻駱駝,坡度皆在七十度以上,在坡上種莊稼隻有靠挑水上去才行。前麵是一塊稍微平緩的土地,這戶人家已經把這塊土地改造成幾十塊形狀各異的梯田。前麵也是一座大山,山下有一條河,去鎮上的大路就修在河堤上。一到街子天,這條路上的行人便絡繹不絕,遇上挑擔子的人多,空手走路的人還得側著身子。
兩間瓦房建在山溝的最裏麵。有了第一個孩子後,男主人在正房的左邊搭了一個偏房,偏房的柱子是幾根鬆樹,頂上鋪稻草。後來有了第三個孩子,男主人又在正房的左邊搭了一間相同的偏房。因為房子建在山溝裏,大風吹不到,所以這稻草搭建的房子挺牢靠,直到我出生,左邊那間偏房還穩穩地立在那裏。
我出生的時候,大姐六歲,二姐四歲,三姐兩歲。
我是在父母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出生的。媽媽係著圍腰忙碌著準備一家人的午飯,她坐在竹凳上,彎腰把削過皮的山藥砍在盆裏,準備煮山藥稀飯給大家當午飯。對於肚子的疼痛她一點兒都沒在意。她想,離孩子的出生還早呢,肚子疼也許是因為吃壞了肚子。直到熱乎乎的液體從她的下身噴出來,她才想到:這小四要提前來到人世了。
一方麵,她差父親去請山那邊的接生婆;另一方麵對我的三個姐姐扯謊,說是山那邊的二嬸子讓她們去吃糖,二嬸趕場回家了,買了很多水果糖回來邀她們去吃。那時候,糖果對山裏的孩子有無限誘惑力,為了爭糖吃,幾個小姐妹吵得不可開交的事情也時有發生。開始大姐相信了,每次媽媽趕場回家或多或少都會買幾顆水果糖回來安撫她們,二嬸趕場回家叫她們去吃糖也是入情入理的事。於是她去籮筐裏挑了一件幹淨的衣服換上,興高采烈地領著兩個妹妹往二嬸家趕。
剛出門,二姐就開始算計她能吃到幾顆水果糖。她忍不住,高興地問大姐:“大姐,你猜我能吃到幾顆糖?”
大姐歪著小腦袋,裝作深思熟慮的樣子,想了想說:“大概兩顆吧,不會超過三顆吧,要是有四顆就太好啦。”想到她們有可能吃到四顆糖她們就非常興奮。
走到半路,大姐想想不對,好像媽媽昨天才去趕場,二嬸怎麼今天又去趕場?難道是媽媽騙她們?但媽媽為什麼騙她們呢?大姐想回去看個究竟,她實在想不通一向疼愛她們的媽媽居然忍心騙她們,於是她自作主張地把二姐、三姐都帶回來了。她讓二姐、三姐躲在屋前的幹溝裏不要出聲,她一個人摸回家探探虛實,向二姐、三姐許諾把看到的事情都告訴她們,我的二位姐姐這才乖乖地聽她的安排。開始三姐還不幹,非要跟著她回去,大姐就嚇唬她,說媽媽知道她們偷偷回來會打屁股的。
大姐一個人摸回家,她驚飛了院裏的大公雞,但大人們都在忙活誰也沒在意。大姐躲在門邊,忍不住時就伸頭進去看看。於是,大我六歲的大姐就目睹了我的出生。以致後來我跟她爭搶什麼的時候,她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還跟我搶呢,你還是我看著出生的呢。
灰盆裏的灰完全涼透,被接生婆撥得鬆鬆的,一切就緒之後,接生婆讓媽媽蹲在灰盆上使勁。真如那可惡的接生婆說的,比雞下個蛋還容易,不一會兒就聽到我的哭聲了。媽媽急切想知道我的性別,不顧我的臍帶還連在她身上,她撐起身子扒開我的小腿看我是男是女。接生婆說:“是個女兒呢,你又多了一件小棉襖。”我媽媽說:“我有四件小棉襖了,估計孩子他爸會嫌穿著太熱了。”接生婆笑(鬼才知道接生婆因何發笑)。媽媽歎了口氣,接著又俯下身子看我,虛弱的慈祥的目光,讓像隻小老鼠的我很受用,“這老四比她三個姐姐都要漂亮。”躲在門後的大姐不以為然地噘起小嘴,心裏頭嘀咕:“醜死了,跟個小貓似的。”提前出生能好看到哪裏去?全身通紅、皮膚發皺、沾滿血絲,如果戴上假發都趕上八十歲的老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