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野菊花(2)(1 / 3)

到我三歲上,就成天跟在姐姐們的屁股後麵,不讓跟我就撒潑,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土院壩搓出一層泥來。人小常受支使,比如倒水啊,拿刀子啊,偷媽媽的醃肉吃啊,等等。

大姐終於上學去了,背著繡著紅五角星的黃書包,在我們三姐妹的目送下,驕傲地向學校走去。大姐不像以前一樣陪我們抓石子、跳橡皮筋了。往往在這些活動中,三歲的我尚屬於“攪屎棒”的角色,常被打手或者被轟出去。娛樂活動越來越少,因為打豬草、做飯差不多已經被我的三個姐姐承包下來。

五歲的我開始真正覺得孤單起來,連三姐也上學去了。我隻好跟著父母早出晚歸,我唯一覺得有點意思的就是在田埂上捉螞蚱,掏螞蟻洞,扯芨芨草,挖草根嚼。芨芨草酸酸的,別看草上長著劃拉人的小鋸子,可草根卻很甜,越細的越甜,粗的汁水多但味淡。

姐姐們中午放學後各有事情做,大姐在家做飯,二姐、三姐背著背簍去打豬草,背簍裝滿就回家,那時候姐姐的飯也做好了。吃完飯爸爸媽媽又出去幹活兒,二姐、三姐洗碗,大姐喂豬。十一歲的大姐儼然是一管家婆,家裏的事幾乎都讓她管完了,假如有哪個姐姐不服從她的分派,那她的屁股可就要遭殃了。五歲上我就知道燒火、掃地了。姐姐炒菜我燒火,但是畢竟我年紀太小,我燒的火總是濃煙滾滾,害得大姐在灶台後直淌眼淚,用沾滿鍋灰的手擦眼淚,鍋灰又沾得滿臉都是。媽媽就說大姐,做事不清爽,都十一歲的人了。

媽媽教我怎麼樣燒火,她說要揀幹透的柴放進去,而且要把灶裏的灰掏空。我照她的話做,果然煙子不如先前那樣濃烈,沒有煙塵那絕對不可能,而且奇怪的是,姐姐站哪邊煙就朝哪邊跑,我二姐說:“這是煙熏勒尿包。”我掃地也是很馬虎,通常隻掃空處,那些被桌子、凳子、豬食桶占住的地方就不掃,常常是我掃過的地兒大姐還要返工,她也有她的說場,說我是“人生得奸,掃地隻掃中間”。大姐越來越有大姐的樣子了,為此我感到高興,心想著我也快點長到七歲吧,我是最小的,三個姐姐都是九歲上學,我大概到七歲上就可以上學了。

晚上姐姐們有作業要做,媽媽有鞋底要納,爸爸要編籮筐要喝老茶吸土煙。姐姐們擠在一張桌子上做作業,每有吵鬧聲傳來,但會很快消散於媽媽的嗬斥聲中。媽媽沒讀過書,隻讀過幾天書的爸爸自是輔導不了姐姐們,大姐無形中兼任起家庭教師的角色。我覺得姐姐太了不起了,好像無所不能的樣子,要是她不會哭鼻子的話簡直就跟媽媽差不多了。

三個姐姐中,二姐的學習最差,她的班主任老師有一次在路上遇到爸爸,還向爸爸告狀呢,我爸爸回到家就狠狠地抽了二姐兩刷子。二姐哭得可傷心了,第二天死賴著不去上學,說她學習不好還是在家跟父母一起幹活兒算了。爸爸又操起棍子了,媽媽眼看勢頭不對,就強拉著二姐,把她拉出了家門。

我們家堂屋前有兩個石凳子,石凳子夏天坐著倒舒服,可冬天坐上像針紮似的。我爸爸有一個像屁股墩一樣的草墊子,一到冬天他就會把那草墊子放上去,爸爸坐在那裏或拿著篾刀,或吸著煙袋,別提有多優哉遊哉的了。看爸爸吸著土煙望著遠方那股神情我就想知道,坐在他那個位置到底能想到什麼看到什麼呢?趁爸爸不在,我把他的煙袋偷出來,坐在堂屋前的石凳上,我坐在石凳上腳尖夠不著地,老實說一點都不舒服。學他的樣子點煙,我試了幾次都沒有點著,想起爸爸“吧嗒”嘴是不是我也得像他那樣才行。土煙點著了,煙順勢衝進我的喉嚨把我嗆得直咳嗽。在煙霧氤氳中,我看到我們家屋前剛犁過的水田,一丘丘狹長的水田連接到山坡腳下,像彎彎的月亮鋪滿了大地,而在遠方,黑黝黝的山坡堵住月亮的去路。天漸漸暗下來,遠方山坡鬼魅的影子不見了,眼前無數彎月亮一個接一個地顯得更明亮了。盡管遠處的山被黑暗完全遮住,但我知道,那裏有一條路,起點是我們家的土院子,路的那頭是一個集市——媽媽經常往返的地方。那裏有賣水果糖的,有賣泡粑的,有電影院和樓房,這些是媽媽跟我說的。媽媽每次出去都挑著沉重的物件,要不然我早鬧著跟媽媽去了。我有點羨慕我三個姐姐,她們三個都去過,說要走好久好久的路才到,我這小不點兒就別想了。她們不讓我想,我反而想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