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野菊花(2)(2 / 3)

八月割穀子,我敢說那是一年中我父母最高興的時候。媽媽的白衣服變黃了,爸爸的衣服已經分不出是啥顏色。汗水順著他們的額頭淌下來,有時候他們都顧不得擦擦臉上的汗水。

可我幫不上他們,看到黃澄澄的稻草我也很興奮,因為我們很快就不用頓頓吃稀飯了。無意當中我發現有遺漏的穀子,出於好玩,我拿著穀穗去到爸爸打穀子的木桶前,像他一樣把穀子打在桶裏,這樣卻得到了爸爸的表揚,於是我又有一件事可做,就是跟在他們後麵撿穀子,或者說跟小鳥搶糧食。它們不是我的對手,我一走過去,它們就逃得遠遠的,有些逃到別人家的田裏,有些逃向天空,那是我永遠也夠不著的地方。別人田裏的穀子也有落下的,但是不多,總比沒有強。媽媽說,像我這樣撿穀子,撿到的穀子趕我一天的口糧也夠了。也就是說在五歲那年僅有的幾天時間裏,我是在自食其力了。

我們家的稻子很快就要割完了,餘下的都是些長勢不好的。父母收割的速度慢下來,可供我撿的穀子也越來越少。有一天學校的老師在田裏找到我的父母,這個老師我爸爸從沒見過,他自我介紹說他是姐姐學校裏既教美術又教音樂還教體育的老師,他讓我們去學校一趟,我二姐於淑琴在學校出了一點事情,“一點”他說得特別重。那位老師走得很急,來到我父母前麵老半天了還在不停喘粗氣。看出得他在強壓心裏的不安,他說的話是抖出來的。爸爸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又不說,讓我們去學校就知道了。我也得跟著去,爸爸嫌我走得慢一把把我揪到他的背上。我嗅到他身上濃濃的汗味,讓我不得不把臉擺朝一邊,他的背太像老水牛了。他走得很快,有幾次我都覺得我快掉下去了。感覺立刻就快要掉下去的時候,他又會用手托托我的屁股墩。我借勢向上爬,緊緊地扳著他的肩膀不放,我扳著他的肩膀很費勁,一會兒又往下掉了。回頭找媽媽,媽媽和學校老師都小跑著跟在爸爸的後麵呢,她拚命咬著嘴唇,我感覺她就要哭出來了。

學校建在一個山梁上,每一個去學校的人都要爬到喘粗氣才能看到它的真麵目。我不能理解的是,我們這裏的廟也是建在山上的,為什麼學校也要建在山上呢?學校和廟宇有什麼關聯呢?我父親背著我,爬坡也非常快,那個戴著小眼鏡的老師離我們有好大一截,媽媽就快追上我們了,我居然沒有發現媽媽走路有這樣快。山坡上有一個操場,破舊的籃球架歪斜地架在操場兩頭,這空地一點操場的樣子都沒有。紅色的土地凸凹不平,許是經雨水衝刷又經學生們經年累月的踩踏而成。那圓滾滾的籃球在這樣的操場上怎麼打?假如籃球掉進某個坑裏就沒法再動彈了。操場上一個人都沒有,爸爸順著操場的邊沿往教室走,下一個小坡就看到一排青磚砌成的房子,屋子裏靜悄悄的,人群的嗡嗡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房頂的瓦片碎得厲害,姐姐們在這樣的教室裏上課,免不了是會淋雨的吧?坡上有花椒樹,樹枝把路都占去一半,斜伸的樹枝都快掛著我亂哄哄的頭發了。花椒樹過去依次有李子樹、桃子樹、橘子樹,再往後是什麼樹我已經分辨不出。姐姐她們學校真好,不但可以讀書還可以吃到桃、李子、橘子等,連非常稀罕的石榴也有。想想不久以後我也該來這裏,和姐姐們一起讀書了,我就高興得想讓爸爸把我放下來。

老師和媽媽從坡上下來的時候,爸爸正背著我穿過一間教室。人全部聚集在這間教室的後麵。這也是一個小小的狹窄的操場,有一回媽媽讓我去學校找二姐我就是在這裏找到她的。操場上擠滿了人,看樣子全校師生全聚集在這裏了。爸爸把我放下來,自顧自地朝人群擠去,我個子小,擠進去一點都不費勁。

我看到大姐和三姐了,大姐和三姐在抱頭痛哭,旁邊老師和同學在安慰她們。我的二姐,天啊,我的二姐躺在地上,全身沾著血和泥巴,麵容因為沾上泥土,已模糊不清,藍色花布衣服和藍布褲子都撕爛了,好像剛跟潑婦打了一架。這還是我的二姐嗎?出去時幹幹淨淨的,穿著用媽媽的舊衣服改成的衣服高高興興地上學去。臨出門時她還跟我說:“小四,姐姐上學去了,等姐姐回來我們一起去打豬草挖山藥吃。”一個老師(也許是校長吧?)舉起雙手說:“同學們都回教室上課,她的家長到了,我們會一起處理這件事情的。”同學們不聽他的,繼續簇擁著我們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