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蹲下去撥開遮住二姐臉龐的頭發,渾身發抖。我聽到他“嗚嗚嗚”的,又見他去拉二姐的手,二姐沒有反應。爸爸開始是哭,周圍都安靜下來,隻聽見我父親在“嗚嗚嗚”地,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空。有人跟他唱和了,不用說那是媽媽,媽媽是用“啊”來回應他,一聲“啊”後要很久時間才能聽到第二聲。我一個人“嚶嚶嚶”地哭,沒有誰來抱我,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孤單極了。許是覺察到我的孤單,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學生把我摟在懷裏。我的眼淚掉在她的肩膀上,跟下小雨似的。
我們都隻顧傷心了,而且小小的我以為,人沒有了呼吸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埋進土裏,然後不知變成什麼樣子。反正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跟我爭吃的,也不會撫摸著我的頭發說:“小妹妹又長大了一點點。”爸爸抱著她又抖又搡,平常人這樣抖動早就被他抖暈了。但爸爸仍然沒有停止,直到旁邊有人驚呼:“她好像醒了,她真的醒了。”爸爸鬆開緊抱二姐的手,看了二姐一眼,在確認二姐確實醒了之後,他咧開嘴笑了,臉上仍然掛著淚珠兒。這時候大家手忙腳亂起來,爸爸脫下襯衣蓋在二姐身上,校長提醒說快送鄉衛生院,熟識二姐的同學都叫著二姐的名字。接下來在場所有人都聽從了爸爸的安排:他跟媽媽和班主任老師一起送二姐去醫院。突然有人輕輕地問了一句:“你們身上帶的錢夠嗎?”爸爸媽媽這才想起掏掏褲兜,從父母身上共搜出十幾塊零散的、揉得皺巴巴的鈔票,這些錢顯然是不夠姐姐看這麼重的傷的。不知道是誰開始往爸爸手裏遞錢的,陸陸續續有人跟著遞給他幾角、幾塊,班主任老師也從包裏拿出二十塊錢遞給爸爸,說先拿去給二姐看病。
爸爸光著上身背著二姐在前麵跑,比來學校背我時輕快得多,老師和媽媽在後麵緊跟著,其速度不亞於短跑比賽。從學校到鄉衛生院有十幾裏路,他們跑得快也得一個多小時,好在二姐知道喊疼了,一聲比一聲高,跑出老遠我還能聽到二姐喊疼的聲音。
以我對醫院的了解,像二姐這麼重的傷勢,二姐到醫院先得進行檢查,打吊瓶是肯定的了。說起吊瓶,我記得有一次,我眼皮上長了個包,不算大,但壓得我睜不開眼睛。媽媽帶我到醫院,割的時候不但打了麻藥,割完之後還打了吊瓶,在我的印象中,吊瓶是重症病人才用的奢侈品。而我隻是因為割了個小小的包,父母就舍得花大價錢給我打吊瓶,足見他們對我的重視和愛。以父母對姐姐的愛,打吊瓶是必須的,為了哄她咽下苦口的良藥,媽媽還會去給她買泡粑。想到泡粑我就忍不住淌口水,泡粑是多麼誘人的一種美食呀,雪白的、鬆軟的、香甜的,在泡粑的正中,還有一顆像美人痣一樣的圓點。
二姐在醫院的情景我不得而知。二姐從鎮上回來時,又活蹦亂跳的了,隻是在她的下巴、鼻尖、額頭上有紫色的傷疤。在她脫衣服的時候,我發現她身上的傷疤也不少,讓她白皙的小小的身體變得像一個廢棄的篩子。好在,沒過多久,那些傷疤都消失了。不然,長在愛漂亮的二姐身上,得多難看、多讓她傷心啊。
二姐是在課間與同學遊戲時,不小心從操場邊的坡坎上摔下去的。自此以後,我對建在山頂上的那些像寺廟一樣的鄉村小學有了些許畏懼,以致媽媽在給我縫製漂亮的新書包時,我並沒有像三位姐姐那麼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