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天空壓得很低,像一床爛棉絮繃在左右兩邊的山梁上,這樣的天氣擾亂了於仁義一家子的生活。於仁義幹活兒不敢走遠,在前麵的水田轉轉就回家來了。於淑玲在她媽媽趙湘玉的肚子裏憋著,甭提有多難受了。她想早點出去,在這個季節裏泡“溫泉”算不得是好事情吧?她知道大姐於淑英、二姐於淑琴、三姐於淑惠經常光著腳丫在泥巴地上跑來跑去,那“吧嗒吧嗒”聲像電波,傳進她耳朵的是涼爽和愜意。盡管她知道這時候出去還為時尚早,可她對自己健壯的體格充滿信心,在一個月以前她就能把媽媽趙湘玉的肚子掄起小山包了。
於淑玲在為自己的出生做準備了,第一步當然是要撐開媽媽的“口袋”,那是唯一的出口,她得從那裏爬出去。趙湘玉也覺察到了,她嘀咕:這孩子這兩天怎麼特別不安分?都是天氣惹的禍,她自己都熱得六神無主,不知家裏那麼多事要從哪樁做起。趙湘玉想起,今天她去三個小姐妹的房間,一股尿騷味熏得她皺起眉頭。
於是趙湘玉把她們蓋的有尿騷味的被子拿出去曬,可是天色告訴她,大雨即將來臨,她隻得把被子晾在前廊上。她把被子掛上鐵絲的時候,低頭對站在身邊的於淑惠說:“惠子,你要是再把尿撒在床上的話,我就讓你自己頂著被子在日頭下曬了。”於淑玲在媽媽的肚子裏反複回味這句話。“頂被子是什麼樣子的呢?估計不會是好事,我以後決計不能頂被子。”於淑惠抬起頭看她母親,她求救似的看著母親,趙湘玉以為於淑惠被嚇蒙了,她轉過行動不便的身子,抹了一下於淑惠的頭發又轉過身去曬她的被子。其實於淑惠根本不知道,在毒日頭下頂著一床有尿騷味的被子曬有多痛苦,她隻是覺得這天太熱了,連太陽都沒有的天怎麼會這麼熱?離她頭頂那麼高的天空上一張爛棉絮就能使她像風箱裏的老鼠,她不得不像小狗一樣張開嘴呼吸,她想找個人求救。她拉扯母親的衣角,她想告訴母親,太熱了,她擦汗把袖子都擦濕了。
她以為隻有她一個人這麼熱,兩個姐姐肯定找到了陰涼的所在,丟下她這個跟屁蟲自顧自去了。
母親的衣服黏黏地貼在她背上,所以她覺得媽媽的衣服拉起來比平常費勁,也沒有她希望的褶痕出現。於仁義端著撮箕在院壩裏撒包穀,嘴裏“喲噓喲噓”地呼喚去田裏捉蟲的雞回來。一隻母雞領著幾隻小雞出現在院壩,母雞抖動它蓬鬆的羽毛,小雞呈扇形跟在它後麵,最小的那隻跑得跌跌滾滾的。它們在院場心爭搶糧食,很快一隻大公雞占據了有利地形,小雞隻得站在大公雞附近“咯咯咯”地叫喚。於仁義最見不得這種欺淩弱小的事情,他一腳把大公雞踢開。大公雞跌在地上,瞬間它就翻身爬起,跑到田裏捉蟲子去了。
趙湘玉晾好被子後,就去準備一家人的午飯。她係著圍腰坐在竹凳上,瓷盆放在腿上,把削過皮的山藥砍在盆裏。對於肚子的疼痛她一點都沒在意,她想離孩子出生還早,肚子疼也許是因為吃壞了肚子,直到熱乎乎的液體從她的下身噴出來,她才想到:這小四要提前來到人世了。於淑玲剛出來跟個小貓似的,接生婆還誇她漂亮,隻有她那躲在屋後偷看的大姐於淑英不以為然。
於淑玲收好書包從教室出來,外麵已經很昏暗了。媽媽讓她放學後在教室等著,等大姐來叫她一起回家。於淑玲站在教室門口等大姐,可都這麼晚了於淑英還沒有出現,她不免焦急起來,要是大姐不來叫她怎麼辦?她在走廊上來回走動,把書包從左肩換到右肩,又從右肩換到左肩,反複如此,於淑玲無聊極了,她隻得去摘操場上的葉子,或者去拔草,把草尖放進嘴裏嚼來打發時間。她不敢走遠,怕大姐來找不到她就慘了。班主任李老師來教室拿作業本,看到於淑玲這麼晚了還在教室門口晃悠,覺得詫異。於淑玲忍住哭,說道:“等大姐來叫我們就一起回家了。”李老師走出一截又折回來:“於淑玲你不要等了,說不準你大姐有什麼事提前回家了呢!”於淑玲想想也是,學校離家雖然有三四裏路,但這是一條她走過無數次的路,哪裏有坎坎哪裏有山包她全都一清二楚。如果天還亮著,叫她一個人回家,她會跑得飛快,可是媽媽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家,於是把她托付給大姐。這麼晚了,於淑玲想到她得一個人走過那些墓地,她就非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