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淑玲展開揉得皺巴巴的紙一看,原來是一封信,信上的字被她這樣一揉已經變得很模糊了,但是她還是能勉強認得出來。
英子:
我是三弦,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學校讀書了,事先沒告訴你是因為我怕你受不了。
你非常奇怪吧,我們家怎麼說搬走就搬走了呢?這事說來話長,其實這事我爸爸活動很久了。還記得我跟你說起過那個當官的舅舅嗎?我們家能搬進城他幫了大忙。以前我跟你說起過嗎?我表哥是個癱子,現在快三十歲了,一直找不到媳婦,於是舅舅就讓我大姐嫁給那個癱瘓的表哥。開始我姐姐不幹,後來禁不住父母的請求,我媽媽說,我們一家人的命運都係在她一人身上,農轉非是很多農村人都期望的,而且爸爸還可以去城裏上班,媽媽可以去爸爸的單位做臨時工。
一個人要脫掉身上這件農民的皮多不容易啊,何況一家人一起脫掉?我姐姐是個識大體的人,她答應了,於是這件事就順利地辦了下來。
從此以後,我們不能一起放學回家了。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沒有辦法。有一次我跟爸爸提起說,假如我要討老婆的話就討你,被我爸爸打了一頓,我媽媽和姐姐都罵我不識好歹。姐姐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把我們從農村的泥淖裏拉出來,我不能因為你一個人留在這山溝裏,況且你知道,我是家裏的獨兒子,假如他們不同意我是沒法娶你的。
英子,你說我能怎麼辦呢?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我會記住我們曾經擁有的那些美好,記住山溝裏發生的點點滴滴。我愛你,無論我走到哪裏我都愛著你!
祝身體健康,學習進步!
愛你的三弦1987年5月21日
對於於淑英和三弦的關係,於淑玲是見證人。可以這麼說,三弦像隻暖水袋,隻要三弦貼近於淑英,於淑英的溫度就升高,反之則降低。三弦要搬進城裏,意味著他們親密的關係夭折了。不要說於淑英,於淑玲想想就有點不能接受,這種事情是不能跟敲石頭比的。於淑玲想,假如此刻有人告訴她,她麵前的路已經斷了,而一切美好的事情都碼在路那邊,那麼她也是會哭的,哭得絕對不比於淑英遜色。雖然如此,她覺得還是應該開導開導大姐,老師不是經常說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嗎?誰知道大姐將來會不會找個比三弦更好的男孩子呢?
“大姐,我們回家吧,你在這裏哭死,三弦哥也還是進城去了呀。大姐你努力學習,將來考上大學有工作了不就跟三弦哥一樣是城裏人了嗎?到時候他還有什麼理由不要你呢?”
那一刻於淑玲覺得自己長大了,而且她說的這番話入情入理,大姐於淑英應該找不到詞語來反駁她。
於淑英抽噎著走到家,天已經擦黑了。趙湘玉還是注意到了於淑英的眼睛:“你們倆怎麼回來得這樣晚?英子的眼睛腫得像個桃子。”於淑英並不理會媽媽的好奇,還是於淑玲聰明:“今天風大,姐姐在過河的時候被沙子迷住眼睛了。我幫她吹了半天才吹出來,這不,回家就晚了。大姐的眼睛被沙子弄得又紅又腫。”
接下來的幾天,於淑英一直不怎麼說話,總是看著一個地方發呆,書拿在手裏掉在地上都不曉得。於仁義罵她:“英子你的魂掉了!”於淑英也不理會。
隻有於淑玲知道是怎麼回事。放學路上,於淑玲搜腸刮肚地說了幾個從大人那裏聽到的笑話給大姐聽,但是大姐並沒有因此開懷。最後於淑玲也索然無味了,隻有像影子一樣跟在於淑英後麵,生怕不小心把大姐於淑英弄丟了。於淑英在前麵走著,身子沉重得像有石頭壓著,不知是不是這幾天茶飯不思的緣故,她走路搖搖晃晃的。好不容易來到河邊,於淑英示意於淑玲坐到她身邊來,她好像有話要對於淑玲說。於淑玲順從地挨著於淑英坐下,瘦小的於淑玲挨著於淑英,像個小貓似的。於淑英轉過身幫於淑玲正正衣領拉拉衣角說:“姐姐脾氣不好,以前有欺負你的地方你就別記著好嗎?以後要聽爸爸媽媽的話,好好地讀書,回家路上小心點,不要在路上貪玩,不然天黑了路過那片墳地你會害怕的。”於淑玲想插嘴,可是於淑英不給她機會,“姐姐對不起你,姐姐以後再也不那樣了。”於淑玲很激動,她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從哪裏說起,她緊緊地拉著姐姐的手指頭,生怕她消失了似的,“姐姐去那邊堰塘洗個澡,你聞聞,我身上酸臭酸臭的,等我洗幹淨我又是以前那個幹淨的姐姐了。玲玲聽話,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如果你真的等不了也可以先回家。”於淑玲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姐姐你放心去吧,我就在這裏等著,你不來我就不走。”於淑英順著河堤走遠了。於淑玲知道順著河堤往前走一小段就有一個堰塘,以前他們去那裏玩過。對於姐姐為什麼非要去堰塘洗澡而不是在這條河裏,於淑玲也能想通,因為這是一條大路,一個小姑娘在這裏洗澡被人看到是很害羞的,還有就是堰塘水多,遠不是家裏的木頭洗澡盆可比的。大概姐姐是熱得一刻鍾也不能忍受了吧?於淑玲閑得無聊就拿起石子打水漂,她打得起連環水漂,打水漂是很在行的,僅打水漂這件事她絕對勝過她的大姐於淑英,但於淑玲一個人打水漂覺得寡淡無味。或許能在褲包裏搜出好玩的呢,她把手伸進包裏搜了半天,隻搜到一個紙團,她正要把紙團丟進水裏,才想起這不會是三弦寫給大姐的那封信吧。展開一看,果不其然。它應該物歸原主了,這時候應該把信還給姐姐順便催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