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鍋的飯菜無比好吃,我吃了三大碗,放下碗飽嗝兒不停地往外噴,我不得不蒙住嘴,生怕從嘴裏噴出的臘肉味熏著坐在對麵的閆薇的父親。晚上睡到床上,閉上眼睛就做夢了,夢見我的母親死了,停在門板上,頭朝外躺著,我跪在她的前麵沒命似的哭。我抹著眼淚從夢中醒來,還以為是在自己的床上睡著呢,眼睛半睜半閉地爬下床,選中一個方向就去踢尿桶。在家也是這樣,起夜從不點燈,黑暗中隻能讓腳尖去感知,去碰響,如果用手的話,手就很容易伸進尿桶裏。我沒踢著尿桶,倒是一個櫃子的角撞著我的頭了。閆薇聽到撞擊聲醒過來,點亮煤油燈,我方才知道她家的尿桶放在門後,仿佛味覺被疼痛喚醒了,我的確聞到了尿臊味從門後傳過來。叮叮咚咚!一大泡熱乎乎的尿撒進桶裏,回來時燈光下的幾步路顯得尤其輕鬆。閆薇看到我臉上的淚痕便拉著我的衣袖問我:
“你怎麼啦?秋秋!”“我剛夢到媽媽死了,正哭得起勁,原來是夢,是夢就好啦!”“那是不是你媽媽晚上吃多了,所以你才夢見她死了呢?”“那我昨天吃了那麼多會不會有人夢見我死呢?明天我回去問問我家裏的人!”
早上起來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閆薇的睡房,奇怪的是我進屋怎麼沒見著門後那個尿桶,即便沒見著怎麼會一點味道都沒有?還有撞到我額頭的那個櫃子,原來是大紅色的,有一小部分漆已經脫落了,門扣是黃銅做的,一把鐵鎖把著門。我想知道櫃子裏是不是像我家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櫃子一樣,裝衣服及貴重的東西,那些零零散散積攢起來的錢也用一塊手絹裹了一層又一層壓在箱底。
閆薇家住一個很遠的小山村,所以她住集體宿舍。接近一米六的閆薇隨時顯示出大姑娘的樣子,就拿她吃飯來說,從來不急急忙忙地胡亂往嘴裏扒,頭發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規規整整的,全不像我,遇到好吃的菜,就盯著那一樣吃,就像跟那菜有仇似的,為此母親教訓過我,說我沒有姑娘的樣子。我知道她說的姑娘的模子就是閆薇那樣,她也不知道,我跟一個她心目當中姑娘的楷模是好朋友。這種事犯不著滿世界嚷嚷,說出來又怕媽媽說我“叫花子吃不得隔夜食”。
閆薇喜歡穿小領西裝,裏麵一件白襯衣。當時我是覺得很奇怪,因為班裏的女生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打扮,偶爾有老師穿成她那樣,可她們是站在講台上供人參觀學習的,閆薇的家境一般,她為什麼要那樣打扮,我沒好意思問她,我猜,她大概以為那就是好看了。的確好看,我看到很多高年級女同學不屑與豔羨相交的眼神。我奇怪閆薇的那些衣裳是從哪裏來的,她一個住在山溝裏的小姑娘,撇開經濟能力不說,那些時髦的款式她又是從哪裏得知、在哪裏買到。我去小鎮上僅有的幾家裁縫店看過,他們縫製的衣服款式就像大多數同學身上穿著的那樣。原來呀,閆薇有一個表姐在外地,她表姐是個趕時髦的人,她追趕時尚的浪潮卻把浪潮的泡沫留在岸上,閆薇的個子和身材跟她差不多,她的那些半新半舊淘汰下來的衣服穿在閆薇身上,像專為她縫製似的,對於這種效果閆薇的表姐看著非常滿意,於是便有一批又一批的舊衣服從她住的城市往閆薇家的鄉村流動,在她住的小村子和我們學校引領著潮流。
一米六的閆薇和一米三的我一起去打乒乓球,乒乓球桌是一張水泥台,網才掛出幾天就被刷爛了。爛網也被調皮的學生扔到不知哪個角落去了。學校乒乓球桌的網就是幾塊缺角的磚頭接在一起,這網更加適用,你用多大的力道打到它身上,它就用多大的力道彈還給你。我剛夠得著球桌,離網太近的球我就接不到了,後來我想到一個辦法,用兩塊爛磚頭搭在腳下,這樣一來,身高的不足被彌補了,可是我卻不能隨意行動,稍不小心就會摔跤,這也不是好辦法,最後我不得不把辛辛苦苦從遠處搬來的磚頭扔掉。閆薇打球盡量顧著小個子的我,實在打得近了,我就孤注一擲地撲向桌台,整個人趴在球台上,也就失去了反擊之力,閆薇占著身高的優勢,打乒乓球她總是輕輕鬆鬆地就勝過我了。我穿綠衣服的時候,整個人趴在上麵,閆薇每次都說我像綠青蛙,我穿黃衣服的時候,閆薇又說我像一泡屎,管她說我像什麼,和她打球很開心,覺得這時的她這才像個小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