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朱小萍，來小城有兩個月了，在這兩個月裏我擦了多少雙鞋我忘記了，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也數得清楚，隻是我沒記。我雖然初中都沒畢業，但是如果我把那些數字記下來，我肯定能知道是多少。
剛到的那幾天，我不知道如何擦鞋，看店裏的老員工熟練地把一雙雙肮髒的皮鞋擦得像新的一樣，我就羨慕得很。我想，要是有一天我能擦出那麼幹淨、鋥亮得照得出人影的皮鞋該多好啊！那時候的我以為擦鞋是一項很複雜的工作。用幾種油、有那麼多道工序，還有她們雙手擺動時自如的樣子，我就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呀？
剛開始學的時候我總是東張西望的，因為如果把擦鞋的動作分解開來它無趣得很，有時候我看到她們講話加上慢吞吞的動作我就想打瞌睡，教了幾次我還沒有學會她們就罵我，說我不但笨，而且還懶，根本就不是一個想認真學東西的人。姐姐們麵對客人是興奮的，而麵對我一個初學者卻是不耐煩的，不知道她們剛開始學的時候是不是像我這樣。我心裏其實很想快點學會，但真正動手學又覺得缺少動力。是呀，做事需要動力，我在家裏割豬草是因為看到豬崽一個個長得膘肥體壯的，撈到魚高興是想著晚上有一頓豐盛的晚餐。老板許諾給我的每個月三百元的工資我還沒有拿到手過，如果拿到手的話我想也會學得更起勁兒些。
每天吃飯上班、上班吃飯，非常單調，見的是鞋子、聞的是鞋子和鞋油味道、見的是擦鞋的姐妹和擦鞋的人，反正一切都是和鞋有關的。在這個店裏，鞋子才是主人和上帝。以鞋子為主的環境我還不習慣，一時半會兒我還不能把我的身影從山林移到這個小小的店裏，還不會把那些堆在地上的肮髒的皮鞋看成蘑菇，一時半會兒我還是覺得孤單，那種感覺比村裏的小夥伴都外出打工隻有我一個女孩子在家時還甚。
幾天前，我還是一個太陽出來出門、太陽下山回家的村姑，此刻我卻坐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大理石鋪就的地板、雪白的牆壁、綠色的凳子。我總想著太陽落山了我該回家了，可太陽落山了店還開著，那些吃飽喝足的客人會在晚上來我們店裏擦鞋。既然來了我就是店裏的一員，我和阿菊她們一樣希望客人多來擦鞋，把走了一天的肮髒的皮鞋擦幹淨，讓鞋子在鞋櫃裏像他的主人一樣，安靜地睡一覺。
這是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店鋪，裏麵的服務員連我共三個人，比我大一點的叫阿菊，她是個熱心的姑娘，最大的那個是琳子，是店裏資格最老的員工，老板不在的時候就是她管著我們倆。琳子長得漂亮，能說會道，深得老板喜歡，如果有客人買東西大多由她出麵接待。這個店的門頭是碧綠色的，裏麵的收銀台和貨櫃也都是綠色的，白色的牆壁鑲著幾根綠色的線，這種裝飾方法讓我耳目一新，感覺像我們村裏種的麥子、油菜、山藥。沒客人的時候我們就坐在靠牆的位置，談話、打電話、聽歌，有客人進店的時候就一起站起來，看到別人去迎接客人其他兩位就待在原地不動。剛來的時候我覺得我是多餘的，她們聊天時當我不存在，她們擦鞋的時候更顯我多餘，隻是在晚上關門後洗客人送來的鞋的時候她們才會叫上我。
既然出了門，我就不想什麼都沒學會就回家，沒掙到錢空著手回家村裏姐妹們會笑話我的。我在家時，每年過年她們從打工的城市回來，不但衣著光鮮，連講話的聲音都變了，還有的姐妹臉變白了，白得嗆眼。現在我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們的皮膚變白了，因為她們整天待在店裏，曬不著太陽淋不著雨，在家裏卻是日曬雨淋的，所以我剛從村子裏出來的時候整個就一個黑妞，好在眼睛很亮。她們的白卻是我喜歡的，這也是我的表姐勸我出來打工我聽從的原因之一。再就是我家裏很窮，據說出去打工一個月能掙幾百塊錢，如果在家的話辛苦一年也隻能掙到幾百塊，所以即便是表姐介紹我去擦鞋我還是答應了。
過年時，出外打工的姐妹就會像山雀一樣飛回來，帶回很多新鮮的小東西，把山村寧靜的空氣攪得沸騰起來，過完年她們又相繼飛走，好像山寨隻是她們暫時的家，她們真正的家在她們打工的城市，那裏有一張屬於她們的小床。而留在家裏的少數幾個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就眼巴巴地看著她們撲棱棱地飛出山溝，自己卻留在黑黝黝的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