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窄巴巴的小床一點兒都不誇張,店裏三個人睡的床擠在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裏,窗子用一塊破布遮著,房間的多餘空間僅夠兩個人轉身,如果我們都在屋裏,必須得有人待在床上,要不然,就會有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感覺。店裏的生意時好時壞,做生意不像種莊稼,莊稼種下去你給它施肥,到秋收時節你就會收獲,而做生意不同,你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人光顧你的店,也不知今天會不會有人來店裏吵鬧,為一個你無法解釋清楚的質量問題賠償。有時候想著要關門了,今天的營業額卻少得可憐,快要絕望的時候又會來幾個客人,他們的慷慨讓你著實吃驚不小,心裏的高興勁兒也不能表現出來。
我聽店裏的姐妹說,這個店是前不久才從另一條街搬來的,老店剛裝飾一新,房東就通知搬走,為這事老板很傷心,說起來幾欲落淚。那一塊塊貼在牆上的裝飾物都是用血汗錢換來的,而那些已被一錘一錘砸掉的也是凝固的血汗,是擦鞋店辛辛苦苦一年甚至更久才掙回來的,但有什麼辦法?人家的房子,說不租給你,搬走是唯一的出路。
這條街的街道兩旁種滿龍眼樹,如果龍眼熟了,晚上就會有很多偷摘龍眼的人。巡街的警察路過這條街的時候他們就蹲在樹上不出聲,等警察走遠了他們才像猴子一樣從樹上跳下來。既然是在我們門口,小便宜我們也曾占過。那是老品種龍眼,核大、皮厚、液汁少但是很甜,我也曾吃過從其他地方運來的龍眼,看著個兒大汁多,但並沒有這種小龍眼好吃。偷龍眼的人摘走龍眼也就罷了,他們還把樹枝折斷,每年,龍眼摘完,街邊的龍眼樹一棵棵都像得了一場大病,要過很久才能恢複元氣。作為一個從山裏出來的孩子,我最不希望看到無論什麼樹因為人的原因而死掉,即便有時候覺得它們礙眼。在我們山上,你不能說哪棵樹不該長,哪個石頭待在了它不該待的地方。但城裏就不是如此,比如另一條街,本來栽的是棕櫚樹,那些樹高得都伸到五層樓頂了,突然有一天,挖掘機開了進來,不過一天時間,那些樹都被連根拔起,那些巨人在鋼鐵手臂的撕扯下一個個毫無還手之力。挖掉棕櫚樹後,他們又種了一條街的三角梅,三角梅開花時漂亮得很,別說是一整條街了,但是這些花是以一些棕櫚樹的鏟除為代價的。當然,我不能把這一切都歸罪於三角梅,是棕櫚樹在那條街某個時期的使命已經完成,爾後它們去了它們該去的地方。
對於那些偷走龍眼損壞樹的人,從山裏人的角度出發,我是希望警察來抓走他們。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破壞,街邊的龍眼樹會長得更高大,我們的店就不會被太陽照射著,害得我們隻能靠著牆才能躲過它的照射,如果我閉上眼睛,加上樓頂上翻飛的燕子,晚上睡覺時我會以為我回家了。
我們的店正對著醫院的後門,那扇門經常上著鎖的。我覺得奇怪,好好的一扇門幹嗎要鎖著呢?前麵擠得水泄不通,有一扇門卻閑著。久了我才知道,這道門不輕易打開,如果它哪一天打開了,就說明醫院裏死人了,而大門旁那間淺綠色的房子就是停屍房。剛知道對麵是停屍房我心裏直發毛,幾天晚上睡之前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天啊!對麵是停屍房,裏麵停過不知有多少死人,而位於它對麵的我們這幢小房子,不知有多少鬼魂在窗前遊蕩。還是店裏的姐妹打消了我的疑慮,她們說不用害怕,停屍房裏根本不停死人了,雖然是停屍房,如果醫院真有病人去世,一天之內家屬就會把他們拉走。那就是說,有些從那道門開出來的車,車上可能裝著死人。等那道大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我的確看到一輛中巴車從裏麵開出來,我計算了一下車輛的長度,它不但能裝得下一個平躺的人,還能裝得下幾個親人,分兩邊坐著。
我經常看到有車從那道門出來,意思就是說經常有人離開這個世界。假如說正門是生之門的話,那麼後門就該算是地獄之門了吧。他們從店前過,就像一個個過路的人,隻是他們再也不會朝店裏看了,或者被店裏嘻嘻哈哈的姑娘們吸引。被擦鞋妹吸引的人肯定很奇怪,幾個擦鞋的為什麼會這般高興?擦個鞋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在我看來,這是他們在妒忌一無所有的我們擁有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