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朱小萍進城(1)(3 / 3)

不知是不是因為挨停屍房太近的緣故,我覺得路邊的樹葉子跟我們村裏的龍眼樹的葉子不怎麼相同,這裏的樹葉是深綠的,像在綠色上塗了一層灰。在空中橫七豎八的電線也為燕子提供了便利,它們一群群密密麻麻地停在電線上,肆無忌憚地往街上拉屎,路上都是一團團的白中帶黑的燕子屎,也有運氣不好的行人,燕子就把屎拉在他們身上。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有人管天,有人管地,但無人能管得住燕子的屁股,燕子也不會聽從人的旨意,把屎拉在人們願意拉的地方。如果要讓人願意的話,人們是希望燕子隻帶來吉祥而從來不會拉屎的。運氣不好被拉到頭頂也隻有自歎黴氣朝地上吐幾口唾液,然後就近找個水源洗幹淨而已。

所以從這條街打傘的人要比其他街道多,也算是一道奇觀吧,但是如果老天不下雨一個男人打著雨傘也挺讓人生疑的。總有人不相信他會如此倒黴,不相信是一回事,但誰也不能抗拒燕子把屎拉在你的頭頂、肩膀或者背上,心態好的會就近找個彩票店買幾張彩票,更多的人會一言不發,像已習慣於承受噩夢的侵襲一般。

我開始以為那些像蝗蟲一樣繞著醫院飛的是烏鴉,我想醫院有停屍房,就一定有腐屍味,彌漫醫院的藥水味也許是烏鴉喜歡的。我討厭那種氣味,每次去醫院看病就恨不得馬上離開。烏鴉喜歡腐屍和來蘇水味,所以它們像蝗蟲一樣繞著醫院飛,繞著停屍房飛,而燕子卻是為什麼呢?它們可是喜歡春天的鳥兒,喜歡溫暖和明媚的鳥兒呀。哦,是了,在我發現黑壓壓地飛著的鳥兒不是烏鴉後,那叫聲便由“呱呱呱”變成“嘰嘰嘰”的了。它們為什麼偏偏跟醫院和病人這麼親近?難道這裏有一股人類不易覺察的溫暖和明媚?

也許是的。沒有人給我解釋,店裏的小姐妹也覺得奇怪。飛到小城過冬的燕子大多停在這條街的電線上,密密麻麻的,沒處落腳的燕子就繞著停屍房飛,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黑色的橢圓便迅速形成又迅速解散,好像有誰在暗中喊口令似的,它成了小城一道奇異的風景。因為有了停屍房的存在,這條街的店鋪換手率特別高。這不,旁邊有個早點鋪,轉讓告示都貼了兩個月還沒有轉出去。去其他街道閑逛的時候,我看到小城的好多店鋪門口都貼著“鋪麵轉讓貨物清倉”字樣,聽店裏的客人說,金融危機已經危及這個偏僻的小城了,好些店鋪因為經營不下去都貼出了轉讓告示。在潮流來臨之時,誰還敢接燙手山芋?像我們的小店能支撐下去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我服務的第一個客人是一位女士,她進來的時候另兩個店員都忙著呢,隻有我坐在凳子上東張西望。我心裏想的是請她等一會兒,等她們擦完了再給她擦,我還沒有做好上陣的準備,雖然我學了半個月,如果隻是擦客人送來的鞋子,我可以把鞋擦得幹幹淨淨,可以把肮髒的皮鞋擦得照出人影來。但客人穿著鞋讓我去擦我還是沒譜兒,我怕做錯了什麼,惹客人不高興。阿菊姐指指我:“小蓮,你上,你給姐姐擦。”我急得連擺手:“我不會,我不會,等你們擦完了再給她擦吧。”阿菊姐發火了:“讓你上你就上吧,你不去嚐試什麼時候才能獨當一麵?你已經來半個月了,以前我們一個星期就坐在鞋箱前給客人擦鞋了。”是嗎?不知不覺我已經來了半個月了呀,也沒覺得過去的半個月有多難熬呀,況且我跟阿菊姐她們熟絡了,她們聊天也會拉上我,我感覺我在慢慢融進這個店裏,就像揉麵,多揉幾遍就能揉成一團。一種讓人害怕又令人欣喜的感覺。

總有一天我要回到山裏去,如果我完全陷進城市的生活以後我回去的時候該如何抽身?會疼痛的吧。就像我剛到小城頭幾天,我覺得小店以及路邊的行道樹都不願意接納我。如果我離開大山太久,它們免不了會忘掉我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