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丫頭經過擦鞋店半個月的鞣製，好像也軟和了很多。那位漂亮的女士也鼓勵我：“小姑娘，來嘛，擦不好沒關係的，萬事開頭難哦。”我不好再推辭，端端正正地坐在鞋箱前，我的坐姿很別扭，我想把兩腿分開，那樣坐著會更舒服，但是在陌生人麵前我似乎不該那樣做，因為媽媽說過，女孩子坐著的時候腿要並攏。我從鞋箱裏拿出鞋擋板，插進客人的鞋子裏，鞋擋板有點不聽使喚，也許是這位女士的鞋太緊了，我插了幾次鞋擋板還是滑了出來，最後我隻得用手指使勁摁，又怕把客人的腳摁疼了，我抬頭看客人的臉色，她沒露出異樣的表情我才放心下來。第一遍是用清潔膏清潔鞋子的汙垢，用鞋布把鞋麵上的液體清理幹淨；第二遍是上保養油，為了讓皮革更好地吸收保養油，我用布輕輕地擦拭鞋麵，直到油全部被皮革吸收為止；第三遍是上美容霜，上了美容霜鞋子該亮了；第四遍是真皮油，我說不出美容霜和真皮油有什麼明顯的區別，當然包裝是不同的，但是作用都是為了增加鞋子的光澤；最後一道是噴淨菌劑，淨菌劑是殺菌除臭的，使用說明說得很玄乎，不知噴上了會不會真有那麼大的功效。開始擦的時候我手有點發抖，一會兒就恢複正常了，那位好心的女士一直不斷地鼓勵我。在她不斷點頭示意下，我終於把鞋擦亮了，女士很高興，她誇獎我學東西學得快，才來沒幾天就上手了。對此我能說什麼呢？我居然可以一對一地為顧客服務了，我居然也能跟顧客交流了，雖然我聽進的多，說出口的少。等客人都走了，阿菊姐說：“你看你看，小蓮，凡事都有第一次，以後你再擦鞋就不用緊張了。”我跟阿菊姐說：“都是你教的，再說，我也是遇著了一個不挑剔的客人。要是遇著一個愛挑刺的客人，說不準他會說我什麼呢？”我翻翻了那位客人的資料，她姓許，我想以後她再來的話我就叫她許姐。
店裏來了一位男顧客，他把車停在路邊，就急匆匆地走進店裏，把一雙白色的皮鞋摔在櫃台上，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起來，口口聲聲地說要砸了我們的店。我很害怕，身子一直往後縮，我很害怕他抬手打我們，直覺告訴我他是一個會對女孩子動手動腳的人。還是琳子膽子大，聽他罵停了她才拿起鞋子看，鞋麵起泡了，像人的皮膚被水燙著了似的。
“噫，你的鞋怎麼會這樣？我們從來沒遇到過的呀。”“你還有臉問我，我問你，你們是怎麼弄的，怎麼會把我的鞋弄成這樣？這樣子的鞋誰還敢穿？”“我們擦了那麼多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奇怪了。”“你也別多說了，你們賠我鞋吧，我才穿過幾次，一千多塊錢買的。”
站在琳子邊上的阿菊也拿起鞋來看：“你這雙鞋是人造革的，穿久了它就會起泡。”
那位看起來很體麵的先生壓根兒就不信，他差不多要跳起來了，揮舞著手作勢要打琳子。琳子的身體縮成一團，阿菊用手抱住了腦袋。幸好，那位先生在手落下的一刻把手收了回去，我的心也跟著放下來。
“你們不懂就不要裝懂，把你們老板叫來，叫他給我一個說法。”
琳子說：“你等一下，我這就打電話。”琳子在電話裏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幾分鍾以後，老板來了。我始終不敢說話。
在那位男子試圖抬手打老板的時候，老板居然把身子向前挺了挺。這時店門口站了好多圍觀的人，像我們山村裏來了耍猴兒戲的，很多人等著看猴兒戲一般。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那個男的就打消了動手打人的念頭，但他的嘴從進店起基本上沒有歇過，從他嘴裏說出口的話有好些是我從沒聽過的。我來城市裏這段時間，見的大多是衣冠整齊幹淨、舉止得體的人，貿然見到這樣一個罵罵咧咧的男人，仿佛覺得是村裏的某個男人因為找不到他的不聽話的畜生而大發雷霆。但回過神來，我看到人行道上站滿了人，哎，我的思想又開岔了。事後阿菊和琳子都說我是膽小鬼，遇事就知道往後躲。當時我的確很害怕，我從來沒想到過穿得那麼體麵、舉止那麼優雅的男人會發那樣大的火，他好像是想一口吞下我們三個來城裏打工的農村女孩子。如果他有女兒的話，他女兒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吧？但是我可不想當他女兒，他剛才的表情太可怕了，我父親從來不會以那種態度對待我。我父親是農民，讀的書比我還少，但他很少發怒。如果他的孩子不聽他的話，他隻會歎氣，然後吆喝狼狗去深山裏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