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吃了很大虧似的,極為勉強地接受了工商局兩位同誌的調解:“今天是看在你們的麵子上才讓他們賠這點錢,要不然,我買多少他們就得賠多少。”
老板掏出錢來遞給那位客人?客人把錢收進錢包,氣色緩和了下來。他一隻手搭著工商局一位同誌的肩,另一位同誌跟在他們後麵出去了,他們嘀咕著漸漸走遠。我很想聽他們到底在嘀咕什麼,可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張大的耳朵隻能接受到一股涼涼的風。他們都走了,店裏隻有老板和我們三個店員。“你們做事千萬要小心,稍不注意幾天的心血就算是白費的了。”我們點頭稱是。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一撥撥客人光臨,一撥撥客人離去,而我的擦鞋技術日漸成熟。看到死人一個個從醫院的後門運走,我對死亡已經不再那麼恐懼了,甚至是沒有氣息的人躺在我麵前,我也能大著膽子看上幾眼。這是意外的收獲,是經過耳濡目染鍛煉出來的。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而我也越來越少想起山裏。反而覺得,每天晚上下班後跟朋友去廣場走走是最適合我的。
但幾個月的平靜生活被一個電話打破了。電話來自我們村子裏的公用電話,是父親打來的。自從我出來後,家裏就隻有父母和爺爺了,如果沒什麼事,父親斷不會花錢去打公用電話的。父親在電話裏說,媽媽在山上采蘑菇被蛇咬了,現在處於昏迷狀態,寨子裏的赤腳醫生也束手無策,現在他準備讓媽媽進城醫治。
我們的大山裏常見的蛇隻有竹葉青,寨子裏的人經常有人被竹葉青咬傷,因為被蛇咬是常事,所以我們稍微懂事一點兒大人都會教我們如何對付蛇,且不說他們教我們預防蛇咬的簡單法子,單就是救治蛇咬傷的方法,我就知道三種,第一種是采草藥包上,再就是用火柴頭燒灼傷口,也可用針刺或拔火罐的方法,除去傷口或周圍的毒液。
不知母親是被什麼蛇所傷,居然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從父親焦灼的語態裏我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放下電話,我便“嗚嗚嗚”地哭起來,琳子過來問究竟,我哭著說:“我媽媽被蛇咬傷了,現在暈迷不醒,父親在找拖拉機,準備把她拉來這裏醫治。”琳子安慰我:“你不要著急,你看,我們對麵就是小城最大的醫院,他們一定會醫好你媽媽的。”我抬眼,看到的便是對麵的停屍房。對醫院裏的病人來說,這幾天相安無事,因為大門有好幾天沒打開過了。母親昏迷了,如果她一直不醒過來的話那麼她就會被車從醫院後門拉走。我在心裏默默祈禱,我祈禱神仙、菩薩以及神的使者之一——無數上下翻飛的燕子,保佑我的母親能得到及時的救治,讓她快快醒過來,我離開母親有大半年了。
從山寨到小城需要大概五個小時,先是用拖拉機把母親從寨子拉到鄉裏,這段路大概需要兩個小時,然後從鄉裏坐車到城裏大概需要三小時,對於昏迷的母親來說,五小時太長了。我哪能安然地坐著?但除此以外我沒有別的辦法。歎氣、垂淚,客人進來也不再以笑臉相迎。因為母親的原因,店裏的氣氛不如往常活絡。姐妹們時不時把目光轉向我,時不時用話語安慰我,我知道,她們都在為我母親擔心。
快到下午四點鍾,琳子陪我到醫院大門口等候父母。我在那裏差不多等了半小時,無數輛出租車停下,放下客人後離開。我數次滿懷希望地望著出租車停下,期望裏麵出來的是我的父母,但我又數次失望而歸。
一輛微型麵包車停在醫院門口,我沒想過父親會從麵包車裏鑽出來。我看到了父親,他先下的車,繞了車子一圈繞到車的另一邊。我趕緊跟過去,母親坐在另一邊,後麵小叔叔扶著她的頭。想必一路上,她是倒在父親的腿上才到達的。父親背母親下車,叔叔隨後也下來了,我叫了爸爸、媽、小叔叔,爸爸和叔叔應了,媽媽沒有,我看到媽媽像一塊麵團似的眼淚就“唰唰”地往下淌,唯一的一次,我父親沒有安慰我。父親背著母親,我們跟在後麵一路小跑來到醫院的急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