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母親的來到，急診室熱鬧起來，醫生護士都急匆匆地往這邊趕。好一陣忙活過後，母親終於睜開眼睛。謝天謝地，母親睜開了眼睛。
母親算是脫離危險了吧！我和琳子終於笑了。
母親醒轉以後，醫生詳細詢問咬傷她的蛇的樣子。母親聲音很小，但足以讓房間的每個人都聽見：“我在離它很遠的地方就看到它了，我以為它會像其他蛇一樣，我沒惹它，它也不會攻擊我。但意外的是，它好像看到了仇人似的，徑直朝我遊過來，我閃避不及，就被它一口咬到腿肚子上。它的背部有一對黑白色的斑塊，那條蛇是灰色的。”在描述的過程中母親始終沒有比畫，個中緣由隻有我、父親和小叔叔知道。在我們寨子裏有些說法，比如你不能用手指指月亮，否則月亮會下來割你的耳朵；你不能用手比畫蛇的長短和大小，不然蛇會在你睡覺的時候爬上床給你當枕頭。
醫生肯定地說：“是眼鏡蛇把你咬傷的。”
母親的褲腿已被剪開，傷口有燒灼的痕跡。醫生說：“萬幸啊，傷口不算深，眼鏡蛇噴射的毒液較少，而且來之前你們進行過簡單的處理，要不然你的性命恐怕不保了。”
爸爸罵起來：“挨千刀的過山標（眼鏡蛇在我們那裏被稱作‘過山標’），下次見到你我一定不放過你。”
父親曾經抓到過蛇，他把那條蛇殺了和雞燉成一鍋，還叫了叔叔一家來享用。我害怕蛇，連裏麵的雞肉都不敢吃。母親還很虛弱：“你不要再去招惹它們了，我被毒蛇咬成這樣，興許是因為你吃了它們，它們來報複的。”
護士遞給父親一張交費單，讓他趕緊去交費，他們才能進行下一步治療。
我和琳子靠牆站著，在一邊看著母親，母親看到了我，她用眼神安慰我，還對站在我旁邊的琳子笑了笑。
父親小跑著出了急診室的門，我也跟著去了。母親住院需要一大筆費用，我家裏的景況一直不好，也不知父親有沒有帶夠錢。我們店是包吃住的，大半年的工資基本上沒花過，我請老板一次發給了我，此刻它們被我揣在兜裏。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將近兩千塊呢。兩千塊在城裏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可在我們寨子裏，在窮困的我的家，也算一筆不大不小的財富了。現在我能用自己掙來的錢給母親看病，我覺得我長大了。我把錢遞給父親，讓他拿去交費，父親說：“小蓮，出來大半年，你懂事多了。”
父親很少進城，不知道城裏的規矩，比如交費需要排隊，去銀行存、取款要排隊，去超市購物也得排隊付款。他一到交費處腦袋直往交費的窗口擠，直到我把他拉出來。我站在隊伍的最後，父親一臉焦急地站在一邊。我勸慰父親不要著急，醫生並沒有停止對母親的治療，而且母親已經醒轉了，大問題是不會有的了。從父親下車我見到他的那刻起，父親的臉一直都是緊縮的，這會兒才微微舒展開。臉部表情舒展的父親顯得更加疲憊。從早上到現在，他從山寨一路把母親帶到城裏，在拖拉機上他得保證母親不被拖拉機過分地顛簸，在車上母親整個身體壓著他，還要揪心母親會不會一口氣提不上來。到了醫院門口，不算健壯的父親背起母親是一路小跑來到急診室的，醫院大門到急診室有好大的一段路。他的疲倦情有可原，可恨的是我一個小女孩幫不上他的忙。
母親晚上才轉到普通病房。雖然住在對麵，但我從來沒進過住院部大樓。病房比較寬敞，顯然它建成的日子還不長，牆壁是潔白的，家具是簇新的。
真不愧是本地最大的醫院，母親在那裏住了五天就出院了，她腿上圓形的傷疤是她去地獄門口轉過一圈的證據。父親從家裏帶來錢、我給父親的錢都交給了醫院。但我覺得沒什麼值得可惜的，因為我用血汗錢換回了母親的生命。我高高興興地把父母、小叔叔送上返鄉的中巴車。攀在車窗，我告訴他們，我會在這裏好好上班，爭取多掙點錢，過春節回去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