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流(1)(1 / 3)

城市是陌生的,街道是陌生的,走著的人也全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們不知道我是誰,現在準備去幹什麼。

他們見慣了形單影隻標新立異的女孩子,所以對於我臉上這種冷漠的表情他們也見慣不驚。他們看我就像看街心花園的草一樣——漫不經心。

這幾年,豬、雞、牛的生長期縮短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汽車數量也跟著成倍增長,擴了又擴的馬路總是顯得狹窄。汽車在馬路上行駛的姿勢像一群長跑健將套上了火箭頭高跟鞋。

行人都盡量靠近牆根,生怕一批又一批拔高的“馬路殺手”駕馭不了汽車讓它像野馬掙脫韁繩一樣衝上人行道。

“康康診所”坐落在城市最東邊一個僻靜的角落,據說執業醫師是一位退休的婦產科權威,她的小診所自開張以來生意一直不錯。

我是一路問著去的,我問到的人除了用怪異的眼神打量我之外,指路的時候都還算得上認真,所以我找到“康康診所”並沒有費太大的勁。

掀開簾子進去,我看到一個穿白大褂、戴老花鏡的女人靠門邊坐著,正把臉湊在報紙上尋找著什麼。見有人進去她放下報紙。

“請問你有什麼事?”我未馬上作答,我不知道她是誰。在我未弄清對方身份之前我是不會貿然作答的。我掃視了一下診所。一張桌子顯得有些陳舊,桌子腿上的白漆都快掉光了。桌子後麵是一個擺放藥品的立櫃,藥比我想象中要少得多。桌子對麵有一張長沙發,上麵搭著一條毛巾被。對著門的那麵牆上掛著一張日曆,日曆上一個俗氣的女人正在搔首弄姿。日曆下擺放著一盆萬年青,長勢極好綠得發亮,然後就有一道通向後邊的門。

這屋裏除了她好像沒有其他人了。我不知道門裏麵有什麼,但是我已經開始發怵了,真想轉身走出這間屋子,也差不多要這樣做了。女醫生見我不回答,又問道:“做人流?”“是的。”我這才回到現實。我來這裏是做什麼來了?我坐了這麼久的車走這麼遠的路來這裏難道僅僅是為了看看這個診所的風景?我必須得麵對它,就算今天我回去了,躲過了初一我還能躲得過十五嗎?

我是一個理智的人,想到這些我又點點頭。她用鋼筆蘸了蘸墨水準備在處方單上寫字了。“叫什麼名字?”

“朱喜。”

“幾歲了?”

“二十八。”“工作單位?”“還沒找到工作。”“家庭住址?”“正在找。”“你一個人來的?”

“是的。”這句話她沒記在處方簽上。“進來吧。”於是我便跟著她走進那個神秘的房間。她讓我把褲子脫了把雙腳擱在兩邊。那樣的床使我惡心,我用手捂住嘴巴才讓自己沒有嘔吐出來。女醫生很懂行地說:“哦,小朱,你的妊娠反應挺嚴重的。”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我想嘔吐並不是因為通常的妊娠反應而致。

相對於睡覺的床這張床顯得殘缺不全,是我和好多女孩子都沒見過的。上半部分跟睡覺的床差不多,而下半部分則有個圓形的洞,圓洞旁有兩個像沙發扶手一樣的東西,那時我還不明白那洞是用來幹什麼的。

聽到醫生說把腳擱在兩邊我就想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姿勢了,看來有個作家說得對:“把女孩變成女人的不一定是男人。”

她真不愧是個操此行當多年的老醫生,幾分鍾就把器械準備妥當了。

她拿眼睛瞪著我等我脫褲子。在生人麵前脫褲子哪能爽快得起來?盡管她隻把我當作她的工作對象,就像工人麵對零件一般。我邊拿眼偷看她邊慢騰騰地解褲子上的扣子。我磨磨蹭蹭地,老半天都沒有脫下來。

“來這裏脫褲子還害羞,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是當初你脫褲子像現在這樣磨蹭你也用不著來這裏遭這份罪了。”她說的是實情,她的話並沒有引起我的反感。

從進到這個診所開始我就一直繃著臉,現在更是滿臉寒霜了。醫生看我這副表情不知是害怕了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接著她又說:“看得出你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女孩子。來這裏做手術的‘雞’我見過不少,她們脫褲子的爽快勁兒與你們截然不同,就跟她們去洗腳城剪掉長長的腳指甲差不多。別磨蹭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不敢說這孩子有多光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非常願意把他生下來。

我喜歡孩子,我希望孩子有一個健全溫暖的家。假如我——一個未婚的女孩子帶著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人家會怎樣指指點點?

我愛這個孩子,發自內心地愛,而現在我的愛隻能表現為我得忍住肉體和心靈的疼痛讓醫生把他從我肚子裏摘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