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詫異,寫了這麼久才寫到我的貓。它像從天下掉下來似的,有一天下班回家,它在我的家門口,等我開門它就尾隨著我進了門。它很瘦,是一隻白貓,但身上有黃色的斑紋,眼睛卻很大,第一眼給我的感覺是,它不像是一隻貓,倒像是一隻碩大的老鼠。我看它跟著我進來,亮汪汪的眼睛瞪著我,我就把牛奶倒在碗裏讓它喝。它喝夠了以後,就跳到我的身上來,我躺在沙發上看《父親的眼淚》,有好幾次想把它從身上抖下來,可抖了半天仍然沒抖掉,它的爪子抓得太牢了,甩都甩不掉,後來我索性不管它,繼續看我的書。那個貓睡在我身上,居然打起呼嚕來。我上班的時候趕它出來,它直往床腳鑽,怎麼喚它都不出來,眼看上班要遲到了,隻好讓它待在裏邊。貓就在我的家裏住下了。阿綠也喜歡這隻貓,但開始不是這樣的,阿綠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貓就把她抓傷了,在她第二次、第三次來的時候,它又抓傷了她。阿綠讓我看被貓抓傷的地方,像用一支紅筆畫過一樣,有兩條甚至交合成一個月亮的形狀。我帶阿綠去注射了疫苗。自從注射疫苗後,貓就不再抓她了。失蹤的阿綠身上,還殘留著小貓抓傷後的傷痕呢。
清明節到了,我該去看望誰?每年的清明節,我都會輪流著去看他們。死於車禍的懶懶、因宮外孕而早夭的霄曉、發現肝癌、隻活了三個月的青苔,她們離開得早的離開我已經有五年了,離開得近的也將近一年,可她們的臉龐在我心裏卻是那麼清晰,在我夢中出現的她們仍然是活著時最美麗的樣子。可對於有些經常見麵的人,有時想起他們來,想知道他們長成什麼樣,卻往往費了很大的勁,出現在我腦海裏的還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青苔死得一點兒都不美麗,頭發掉光了不說,身體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頭,最後見她的時候,她薄得像一張紙。如果再不把她用土壓著或者幹脆反其道而行之把她燒成更輕盈的灰,我怕哪天早上她的親人醒來就看不到青苔了。
青苔得病之初我十分難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怎就得了這樣磨人的病?一種收走所有的美麗之後才回收生命的病。我知道,美麗對青苔有多重要,我也知道青苔是一個不能沒有愛情的女人,如果沒有愛情,青苔坐在你的麵前,就好像隨時需要一根棍子綁在她的背後,這樣她才能抬起眼睛直起身子,大聲和你說話,在你覺得十分好笑的時候她隻把嘴角微微上揚。有一個男人說她說得更惡毒,他說:“青苔呀,自從男人把他的家夥從你的身體抽走以後,便像是抽走了支撐你身體的架子。”這話我說不出口,青苔和大多數人不同,你能一眼瞧出她是戀愛中的女人還是失戀的女人。但她對朋友是極好的,她經常會讓她的男朋友去安慰她情緒低落的女朋友,一來二去,有一兩個男朋友就變成了好朋友的男朋友。但她仍然如此,當她知道某個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她仍然願意讓她心愛的男人去盡可能地安慰她、陪伴她,如果她不忙的時候他倆一起去,如果她忙的時候她就讓她的男朋友一個人去陪,如果她男朋友不去,她還會生氣。
青苔患病時,有幾個前男友去看過她,有的還帶著現女友,搶她男朋友那個女孩也去了。她是去請求青苔諒解的,看到青苔如今的模樣,她流下淚來。以前她搶她男朋友的時候,想的是以青苔的美麗,找一個新男朋友不費吹灰之力,事實的確如此,青苔很快就找到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友。當他們在街上遇到,他們還互相招呼,聊聊近況。青苔原諒了她。前男友的現女友們無一不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對青苔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要該吃吃,該睡睡。”前男友們沒有一個人像戀愛時那樣,憐愛地抓起她的雞爪似的手,沒有一個人擁住過她幹枯的輕薄的身體。他們曾從她身體裏挖掘到寶藏,但現在,青苔身體裏的寶藏被開采光了,隻剩一個空殼。這個空殼躺在病床上,以一個活人的姿態接受著親友們對一個死人的吊唁。他們穿得五顏六色的圍成一圈,活像一個個會動的花圈,活像一朵朵會講人話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