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然跪在上麵,當人差不多都上台的時候,高台略微有些凹陷,好在簇新的高台十分爭氣,居然把台上的人都穩穩地托住了。下麵站著全部村民,除了那些下不了床的,全都來了,因為村支書有話在先,如果他們不來參加這個批鬥會的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他們的政治覺悟太低,下一個挨批鬥的恐怕就是他了。不管村支書用不用這番話嚇唬他們,當他們聽說要在村裏批鬥“走資派”後就決定來參加了。村支書對他們說那番話時,放肆的栓子媳婦還挑逗似的對村支書說:“來呀,來批鬥我呀,我在床上等你來批鬥我哈。”原來“走資派”是這個樣子的,和村裏久病的老頭兒差不多,原來當官的跪著和我們跪著是一樣的,一樣沒了形狀,沒了膽氣。沒見之前還以為他長著三頭六臂呢,所以才要那麼多人去鬥,所以才要把他們置於高高的台上。
村民的喧囂在小嘎的手勢安撫下停了下來,大家都用期待的神情看著他,小嘎不由得挺了挺他細瘦的肚腹,仰了仰他亂蓬蓬的頭。站在台上,他立即覺得自己偉大了起來,台下那麼多姑娘、媳婦殷切的目光望著他,他的小腹也隨即熱了起來,似乎是想小便,但這時候他不能下台,在批鬥會完成之前他得挺住。小嘎搜光了他肚子裝的學習了八年的所有墨水:“咳,咳,咳。各位父老鄉親,今天我們聚在這裏批鬥潛逃至此的大走資派姬然,是我們村與黨的思想保持高度一致的結果,也與人民政府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我們批鬥走資派姬然,就是要認清當前的形勢,不要以為在我們這山旮旯裏,走資派就與我們無關。他們不但逃到了山裏,還把這裏當成了避難所,這是決不允許的。我們絕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幸虧我們抓住了他,在這裏批鬥他、教育他。望走資派姬然老老實實地接受革命群眾的批鬥。”
小嘎講的話其實是村支書該講的,這下小嘎把村支書的話都講完了,村支書正頭痛他要說什麼。小嘎就說道:“我們的批鬥會正式開始,現在請村支書做重要指示。”接下去便是一片“啪啪啪”的掌聲。在轟鳴的掌聲裏,村支書埋怨地看了小嘎一眼,不得不從凳子上把屁股抬起來,磨磨蹭蹭地來到台前。他心情十分沉重,這樣的情緒傳遞給了台下的人民群眾,台下的空氣也跟著凝重起來。“說什麼呢?這個該死的小嘎子,把我的話都說了去,讓我說什麼呢?但作為村支書,在這種場合不說點什麼又十分不妥。那就隨便說點什麼吧。”
“各位鄉親,我們山寨幾十年沒有發生大事了,現在它發生了。很榮幸,我仍然能為這次批鬥會盡綿薄之力。我們山寨的好青年小嘎抓到了走資派,作為一個有覺悟的、在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下一步步走向共產主義社會的村寨,我們有責任、有義務替黨分憂,這才有了我們今天的批鬥會。不管批鬥會開成啥樣,不管走資派姬然從此以後是向好或者更壞,總之,我們盡了責。這要是放在山下,恐怕就沒有那麼簡單了,他們的台子是水泥堆砌的,跪起來讓人更加痛苦,參與批鬥的人山人海,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壞人淹死。隻有這樣,方能顯現被批鬥者罪孽之深重。”
說到這裏,村支書把右手舉起來,高喊道:“批鬥他,批鬥他!用唾沫淹死他,用唾沫淹死他!”村支書左拚右湊,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需要講的,但又不能讓批鬥會冷場,他才臨時想出喊口號的主意。台下的村民激動地跟村支書一起高喊:“批鬥他,批鬥他!用唾沫淹死他,用唾沫淹死他!”當然他們也適時奉上了嘴裏的唾沫。走山路一段時間,在那裏嘰嘰喳喳一段時間,在那裏悶聲一段時間,他們的唾沫也幹得差不多了。他們的唾沫量少,雖然彈射距離可觀,但很少有吐到姬然身上的。大多是後麵的吐到前麵的人頭上,前麵的人吐到鬆軟的地上。一點點可憐的唾沫,很快便被土地當作上天的賞賜了。前麵的人挨了後麵人的唾沫,又是大罵,又是撕扯。混亂的場麵差點失控,還是村長在台上聲嘶力竭地叫了半天,村民們才停下來。批鬥會開成這樣,連跪著的姬然都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