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次批鬥,姬然不以為然,雖然他始終跪著,頭始終低著,但是在他漫長的人生途程,他不會把這次批鬥當成一個汙點,挨這樣一群沒有文化的、粗魯的山野之人的批鬥,本身就是個笑話。事實本身就是如此,他們互相吐唾沫的情景,哪是在批鬥他呀?分明是他們在互相批鬥,而他作為唯一的觀眾有幸在台上聽著。小嘎對這次批鬥會當然不滿意,但他不會輕言失敗,所以在亂況發生以後,他不停地安慰自己:“村寨山野,能把批鬥會開成就挺不容易了。”他對自己的發言還是挺滿意的,對於大姑娘、小媳婦投射過來的崇敬眼光也十分受用。從此以後,看誰還敢小瞧他?或者他看誰不順眼,捉他來批鬥一番也是說不準的。小嘎心裏更加清楚,在山寨把批鬥會開到這種程度也實屬不易,一來他們不知道“走資派”到底是種什麼罪(他們隻知道殺人放火是要砍頭的),自然無法揭露他的罪行,他們也不知道姬然祖宗十八代的情況,自然也無法用語言去挖他的祖墳,加之一部分村民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來的,少有人是因為政治原因,因政治原因參加批鬥會的那部分人政治水平又十分有限,自然沒有自己的想法,連人雲亦雲都說不上。批鬥會草草收場在意料之中,隻是他沒有想到事情演變成村民互吐口水,直接在“走資派”的腳下打起嘴仗來。
雖然村民嘴裏喊著“用唾沫淹死他”,連七歲小孩兒都知道,除了言語上的侮辱,他們不能拿他怎麼樣,不然他們也無法向政府交代。
批鬥會第二天,由小嘎帶隊,外加三個身強力壯的青年一起,把姬然押送下山,交到鎮革委會主任手裏。革委會主任對他們的英雄創舉進行的激勵我不想贅述。從革委會主任身上掏出來的那點獎勵金不過才過了一會兒,就變成了小嘎他們一行四人身上的尿和屎了。
寨子裏有戶人家,沒兒沒女,住在離村寨兩公裏多遠的地方。老夏婆和老夏公都活著時,寨子裏熱心的人多次上門勸說,讓兩位老人搬到離他們村寨更近的地方居住,他們總是不肯。他們說,他們在那裏住了幾十年,早已習慣了,況且他們的祖輩還埋在屋後的山裏。他們住在那裏,也好離他們近些。後來,老夏公去世了,留下老夏婆和一條大黃狗,村裏又有人上門勸說,請她搬到村子裏居住。老夏婆仍然不肯,說那裏才是她的家,她哪裏都不想去。再說老頭子也埋在屋後,她住在這裏跟之前沒什麼分別,有阿黃在,有老夏公陪著,她能把日子過下去。數次勸說無果,村上的好心人便打消了再勸老夏婆搬家的念頭,隻是隔三差五地派小孩子上去看看,或者村民上山打獵、砍柴時繞一段路,從老夏婆屋後那條小路經過。主要是看她是否活著,還有就是看她是否有糊口的糧食。兩件事情比起來,更讓他們擔心的是,老夏婆住在那麼遠的地方,倘若有一天她去了,卻沒有人知道,這對山寨來說是一件非常恐怖、極不光彩的事情。雖然是偏遠山寨,可誰也不想背負棄孤寡老人於不顧的惡名。擔上這個名聲,他們在其他村寨的人麵前就會抬不起頭來。他們看重名譽,怕被人戳脊梁骨,任誰也不想做下惡事以至於受到山神的詛咒,讓他們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老夏婆雖然七十多歲了,可山裏人的體質能抵擋住生活的折磨,她在屋前屋後及附近的空地上種小麥、土豆、山藥、玉米和少許蔬菜。至於油鹽,買一次就夠她吃上一年的了。都是山裏人常種的糧食,老夏婆人輕力薄,種的數量雖少,可一樣都不曾落下,如此,便把她簡單的日子應付了下來。至於柴火,山上是最不缺乏的了,她自己在附近撿一些,偶爾也請小孩兒或過路的村民幫幫小忙。她堂屋火塘的火是從不熄滅的,一是用來嚇唬小獸,二來山裏人家,哪家沒有火塘?燒個開水,煨個土豆、山藥的也方便。再說山裏濕氣重,屋裏常年有火烘著,屋子不但幹燥而且暖和。如有上門探望的小孩兒或者順道幫忙的村民,她立即就會從火塘裏掏出一個燒熟的物件,遞到他們手裏。
事情就出在上門探望的小孩兒身上。這天,兩個小孩兒奉命上門探望,雖然老夏婆煨的吃食對他們有稍許吸引力,但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十分情願,往返不耽擱的話則需要個把小時,如果路上磨蹭就得需要更多時間了,這肯定會耽誤了他們玩耍或是掏鳥蛋的時間。大人的命令又不得不聽從,兩個人同行,他們豈能放過玩鬧的機會?在山路上也不忘打打鬧鬧、嘻嘻哈哈,兩公裏多路他們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