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糖罐子(2)(3 / 3)

小嘎已經四十多歲了,他的稱謂也從“小嘎”變成了“老嘎”。受益於二十多年前的批鬥,老嘎比同年齡的村民提前升級到“老”字輩。他娶了妻,生了子。娶的是他的崇拜者之一——山寨最東邊老石頭家的二姑娘荷花。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場激動人心的批鬥會,老嘎覺得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他無限懷念那次批鬥會,對押著“走資派”下山、路人紛紛對他們抱以崇敬神情的景況記憶猶新。他做夢都想再次踏上那樣的高台,做夢都想在眾人麵前發表一番那樣有文化內涵的演說,做夢都想再次成為村民關注的焦點。別人跪在他的腳下聽候他發落的感覺真是好極了,古時候的皇帝也不過如此吧?等了二十多年,山神保佑,機會終於降臨了。所以老嘎在聽到老夏婆和阿黃的事情後,並不急於表態。他知道,又一次露臉的機會來了,憑著二十多年前他批鬥“走資派”的經驗,處理老夏婆的事件,他有十足把握。“批鬥吧!繼續批鬥吧!”沒有比批鬥更好的辦法了。人不能鬥死,鬥死了誰會治她的罪?現在的老嘎與二十年多前相比,更沉得住氣。他並不急於向村長提出建議,要等大家都束手無策時才站出來。

看時機成熟,老嘎便登上了村長的家門。照說,老嘎此時在村裏的威望僅次於村長,見村長完全不必如此客氣,但老嘎是村裏的文化人,他始終堅守著最起碼的禮儀,這點也是老嘎獲得並保持威望的原因之一。當村長聽完老嘎的建議之後,立馬從蹲著的凳子上跳了起來,他拍著老嘎的肩膀說:“老夥計,還是你們肚裏有墨水的人有辦法,你看,我在這裏把頭都拍腫了,就是沒找到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老嘎把細節和村長一一述說後,村長均表示讚同。會議仍然由老嘎主持,但是村長必須得在批鬥會上表態。至於地點,老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二十多年前批鬥“走資派”的場地。

為了勘察場地是否可用,老嘎之前還悄悄地跑了一趟。還真是不好找呢,通往批鬥場的路被雜草封住了,隱約可見批鬥場是圓形的,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和野藤。這樣一個荒僻的地方老嘎並不十分滿意,經過二十多年,村裏也並非找不出一塊平整的供批鬥用的場地。但這塊地對老嘎意義非凡,其他的就不說它了,如果是批鬥的話,還非得選在這裏。老嘎想把前後相隔二十多年的兩次批鬥會通過這熟悉的場所聯係起來。在場地的選擇上曾有人提出過異議,說是太遠,而且還要花工夫去修整場地。在老嘎的堅持下,批鬥會的場地算是定下來了。

事情是單方麵定下來了,隻是怎樣讓老夏婆和阿黃接受批鬥還是個問題。隻有事先不讓老夏婆知道,讓小孩兒去通知老夏婆某日某時參加村裏的大會即可。通知是阿基家的小泥蛋傳達的,泥蛋在告訴老夏婆開會時是這麼說的:“山下發生了大事,村長要把這件事情的具體情況告訴給大家。所以要召開會議,村裏人不論男女老幼都必須去聽,不去聽的人頭交兩塊錢。”老夏婆在山上獨居幾年了,能活下來便不易,哪還管得了山下的變化?但老夏婆念及村民對她曾經的關心,在他們發現她和阿黃的事情之後,他們也並沒有十分難為她,村長是她的遠房侄兒,所以她得最後一次去參加他們的會議,聽聽他們在會上說些什麼。最主要的是,作為告別,她打算最後一次下山去看看村裏的人。估計隔不了多久,她就要去見她的老頭子了,如果去到地下,老頭子問起村上侄兒男女或者老夥計的近況,她回答不出來,老頭子會責怪她的。

老夏婆村步不離阿黃,老夏婆去開會,阿黃自然跟去了。老夏婆家離批鬥場不遠,當老夏婆慢悠悠地趕到時,批鬥場已坐滿了人。批鬥場是用鬆木搭建的,老夏婆在離批鬥場還有一段距離就聞到了鬆木的芳香。高台與二十多年前的相比,有一個天大的進步,因為它不再是歪歪斜斜的了,而且樓板也是用木板鋪就,還蓋了個像樣的頂棚,嶄新的高台完全是一個可以供體麵人棲身的房子。看到高台時,老夏婆心想,這麼好的房子,建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完事後廢棄不用得多可惜呀。

台上空著一張獨凳,台下的人都坐著,凳子都是各人從家裏帶來的,雖然凳子高高矮矮、長短不一,但人坐下了,就顯得恭敬守禮多了。老夏婆許久沒有參加這樣的活動,她有些不習慣。沒帶凳子,又剛發生了那件事,她不再期望有人能把凳子讓給她坐。她站在人群的邊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