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八點鍾,總司令騎馬向米洛拉多維奇的第四縱隊前方的普拉茨村馳去。昂得列公爵跟在他的身後。昂得列公爵覺得自己十分高興,十分惱怒,同時也感到自己十分冷靜,就像一個人在長久期待的時刻就要到來時那樣。他堅信今天就是他的願望能實現。他預計他將被派往最危險的地方,他想:“在那裏,我要衝鋒陷陣,不顧個人安危,擊碎前方的一切。”
在普拉茨村,隨從們都感覺到柯屠索夫今天情緒不些不對頭。一個奧國軍官騎馬來到司令跟前,說皇帝詢問第四縱隊是不是已投入戰鬥,總司令沒有回答,卻派昂得列去命令第三師停止前進,並做好戰鬥準備。
這時,在總司令身後隱約響起一陣歡呼聲,聲音順著前進中的俄國部隊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顯然,那個接受致敬的人在快馬向前。當柯屠索夫身後的部隊開始大聲歡呼的時候,柯屠索夫策馬向一旁閃了閃,皺著眉頭回頭望了一眼。一隊服裝華麗的騎兵從普拉茨村馳出,走在最前麵的兩個騎者,一位身穿黑色製服,頭戴白纓帽,騎著一匹白馬,另一位身穿白色製服,騎著一匹威武的紅馬,來者就是兩國皇帝。柯屠索夫擺出一副前線老軍人的姿勢,向他的隊伍喊道:“立正!”然後舉手敬禮,向皇帝走來。他的整個形體和態度都突然改變了,變得像個唯命是從的小孩。他走上前去向皇上致敬,顯出一副十分恭維的樣子,這顯然使亞曆山大皇帝有點不悅。
“您為何還沒有進攻,米哈伊爾·伊拉裏昂諾維奇?”亞曆山大皇帝急切地向司令說,同時彬彬有禮地看著弗朗茨皇帝。
“我在等待時機,陛下。”司令低頭回答。皇帝略皺眉頭,向前側著耳朵,好像沒有聽明白。“我在等待,陛下,縱隊還沒有到齊。”司令又重複了一遍,昂得列公爵觀察到,司令在說“我在等待”時,嘴唇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
皇帝這次聽明白了,但他對這個回答非常不滿意,他聳了聳稍稍有些駝起的肩膀。
“要清楚我們不是在演兵場,米哈伊爾·伊拉裏昂諾維奇,團隊沒有到齊就不能開始閱兵。”皇帝說道,他看了看弗朗茨皇帝的眼睛,好像在邀請他參與此事,或者至少看看他的意見,但弗朗茨皇帝仍然在東瞧西看,沒有聽他說話。
“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開始,陛下,”總司令好像怕人聽不明白,大聲地說道,他的臉上又有什麼地方顫抖一下,“正因為我們不是在閱兵,不是在演兵場,所以我才沒有開始,陛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皇帝的侍從們馬上相互看了一眼,大家的臉上都顯示了不快和責備的神情。這些臉上好像在說:“不論他資曆再老,也不能這樣跟皇帝說話。”
皇帝專注地看著司令的眼睛,看他是否還要辯解什麼。司令卻恭敬地垂下腦袋,好像也在等。大概沉默了約幾分鍾。
“不過,陛下,如果您下達命令的話……”司令抬起頭來說道,語氣又像先前一樣了,顯得笨拙、未加思索和唯命是從。
他叫來縱隊指揮官米洛拉多維奇,讓部隊繼續前進。
[十六]
總司令由副官們陪同,在槍騎兵的後邊騎馬慢行。“看,看啊,”一個副官忽然大叫“法國軍隊!”昂得列公爵立刻就看到了右下方密集的法軍縱隊,他們離總司令站立的地方不過五百步。突然,一切都被硝煙掩蓋了,附近響起了激烈的槍聲。一個惶恐的聲音喊道:“同誌們,情況不妙!”這聲音像一道命令,聽到這喊聲,大家拔腿往回跑。
混亂的潰逃是難以製止的,而且你也不可能不隨著人群往回跑。但司令還站著沒動,也沒有說話,他掏出一塊手帕來,他的腮幫上流出血。昂得列公爵擠到他的跟前。
“您負傷了,司令?”昂得列公爵問,下巴不禁哆嗦起來。
“傷不在這裏,而在那邊!”司令把手帕按在受傷的腮幫上,指著奔跑的戰士說。
“快截住他們!”他高聲喊到,同時又好像不相信能攔住他們,便策馬向右邊走去。戰士們繼續後退,柯屠索夫的侍從隻剩下四個人。大家都麵色蒼白,無言地相互看著。法軍發現了司令,開始向他射擊。
“哎……呀!”司令帶著絕望的神情喊了一聲,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鮑爾康斯基,”他小聲叫道,由於意識到自己的衰老無力而聲音顫抖著,“鮑爾康斯基,”他指了指後退的戰士,又指了指敵軍,低聲地說,“怎麼會這樣?”
司令的話還沒講完,昂得列公爵就感到眼中湧出一陣羞恥的淚水,胸中生出一股怒火。他跳下馬,向軍旗奔去。
“弟兄們,前進!”他用孩子般尖細的聲音高聲叫道。“機會來了!”昂得列公爵心裏想著,他抓起旗杆,愉快地聽著向他射來的子彈發出的嗖嗖聲。有幾位戰士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