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一會兒你自己就看見了。那兒讓你驚奇的東西多著呢。就拿橘子、檸檬來說吧,你大概隻在商店裏見過吧?”

“果子不長在樹上?”

“當然,是直接長在樹上,就跟咱們那兒的蘋果和梨一樣……那兒的人古怪極了,什麼人都有:土耳其人、波斯人、徹爾克斯人,他們都穿長袍,腰裏別一把短劍,都是不要命的人!孩子,那兒有時還有埃塞俄比亞人。我在巴統見過他們不少次。”

“埃塞俄比亞人?我知道,那是長犄角的人。”謝爾蓋很有把握地說。

“犄角?他們不長犄角,那是別人瞎說的。但他們膚色很黑。他們的嘴唇又紅又厚,眼睛是白色的,頭發卷卷的,像黑綿羊身上長的毛。”

“那些埃塞俄比亞人一定很可怕吧?”

“怎麼跟你說呢?起初看的確有點可怕,後來看多了也就不怕了。孩子,那兒什麼都有,你很快就會見到了。那兒隻有一樣不好——容易發瘧疾。這對當地人沒什麼影響,傳染不到他們身上,可外地人就倒黴了。現在,謝爾蓋,閑扯夠了。快鑽進柵欄門去,這座別墅裏的老爺可好啦,你聽我的準沒錯!”

可這一天他們很不走運,沒掙到錢。第一家人老遠看見他們就把他們攆開;第二家人一聽見手搖風琴嘶啞難聽的琴音,便厭惡地從陽台上朝他們擺手;第三家的仆人幹脆說:“老爺們沒說讓你們表演。”有一兩家別墅的主人倒是給他們表演的錢了,不過少得可憐。好在馬丁老爹不管給的錢多少,他都不嫌棄。

他們走出別墅的籬笆,來到大路上。老爹拍拍口袋裏的銅幣,拍得銅幣叮當響,他滿意地說:“二加五,總共七個戈比了呀……不管怎麼說吧,謝爾蓋,這是錢呀。掙七次這麼多戈比,就是半盧布了,就是說,咱們三個挨不著餓了,晚上住宿的錢也有了,我也能喝杯酒治治病了……唉,老爺們不懂這個道理!給二十個戈比舍不得,五個戈比又拿不出手……就隻好打發咱們走了。

可你給三個戈比也行呀……我倒不嫌給得少……”

馬丁老爹生性謙和,就是趕他走,他也不抱怨一句。可今天一位漂亮的胖太太氣得他再也不能像平時那樣好脾氣了。這位看上去十分善良的太太是一座漂亮花園別墅的女主人。她全神貫注地聽了音樂,更仔細地看了謝爾蓋的雜技表演和阿爾多耍的滑稽小把戲。他們表演完畢後,她還詳細詢問了小男孩半天,問他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在哪兒學的雜技,老爹是他什麼人,他的父母是幹什麼的,等等。後來她讓他們等著,自己便進屋了。

過了十分鍾,她還沒出來。又過了一刻鍾,她還是沒出來。等的時間越長,他們對這位太太抱的希望越大。馬丁老爹怕人聽見,用手掌擋住嘴,低聲對小男孩說:“謝爾蓋,咱們今天走運了,你隻要聽我的話準沒錯,我什麼都知道。這位太太沒準會賞你一件衣裳或一雙鞋呢。八成是這樣……”

終於,那位太太回到了陽台上,她朝謝爾蓋伸出的帽子裏扔了一枚白色的小錢幣,扔完就回屋了。這硬幣原來是一枚兩麵都磨損得厲害的十戈比舊白銅幣,上麵滿是窟窿眼。老爹充滿疑惑,反複看了銅幣好半天。他已經走上大道,離別墅很遠了,手裏還一直托著這枚銅幣。

“哼……她可真行!”他突然止住腳步,“我明白了……咱們三個被人家當傻瓜打發了。她還不如給個扣子呢,起碼還能釘在衣服上。我要這破玩意兒幹什麼?她可能想:老頭會趁天黑的時候悄悄花掉。不,她完全想錯了……我從來不幹這種缺德事兒。還您這珍貴的銅幣!還您!”他惱怒而驕傲地把銅幣扔了出去。銅幣落在地上,輕輕響了一聲,就消失在路邊的塵土裏。

就這樣,老人帶著小男孩和白毛獅子狗走遍了所有別墅區。接著他們打算下山到海邊去了。路左側還有最後一家別墅沒去。從白色的高圍牆外麵看不見裏麵的房子,圍牆上露出一排密密的、落滿灰塵的柏樹,像一排灰黑色的長紗錘。隻有透過鑄了花邊的鐵門縫隙,才能窺見綠綢一般的草坪一角。草坪中央有一個花園,花園的盡頭是一條林蔭道,兩旁爬滿了葡萄藤。一個園丁站在草坪中間,握著橡皮水管在澆花園。他用手指堵住管口,數不清的小水柱在陽光下映出七色彩虹。

馬丁老爹打算從門前走過去,但看了一眼大門又停住了。“等等,謝爾蓋。”他叫住小男孩,“裏麵好像有人,真是怪事兒。我來這一帶有好多次了,從沒見過一個人影兒。來,孩子,進去吧!”

“友誼別墅,閑人免進。”謝爾蓋望著門廊柱子上的一行字念道。

“友誼?”馬丁老爹不識字,又追問了一遍,“對啦!這可是一個好詞兒。咱們一整天不走運,現在可要撈回來了。關於這一點,我那像獵狗似的鼻子已經嗅出來了。阿爾多,進去!謝爾蓋,壯著膽子進去。聽我的準沒錯兒!”

花園小路上勻稱地鋪了一層鵝卵石,兩側鑲著玫瑰色的大貝殼,腳踩上去“吱吱”直響。花壇裏的花開得十分豔麗,連空氣都被淡淡的花香熏甜了。噴水池噴出清亮的水柱,在陽光下閃耀著白光。爬蔓植物像一條條彩帶,從花盆四周垂掛下來。庭前的大理石柱上,立著兩個耀眼的玻璃球,玻璃球裏映出兩個頭朝下的流浪藝人,身子又長又歪,叫人忍不住想笑。

陽台前有一大片平坦的開闊地。謝爾蓋在地上鋪上毯子,老爹把手搖風琴支在手杖上,正準備搖把手時,他們被突然出現的奇怪場麵吸引住了。

一個小男孩尖叫著,像箭一樣從屋裏飛躥到陽台上。他大約八九歲,穿了件薄海軍裝,露著胳膊和雙腿,淡黃色的頭發卷成一綹綹的,披散在肩上。小男孩後麵追出來六個人:兩個係圍裙的女人;一個穿燕尾服的胖仆人,下巴和上唇沒有胡須,卻蓄滿了一臉花白的絡腮胡子;一個穿藍花格子連衣裙的幹瘦姑娘,鼻子通紅;一位麵帶病容的年輕太太,長得非常漂亮,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長袍;還有一位謝頂的胖先生,穿了一身綢製的西裝,戴著一副金邊眼鏡。

他們全都非常驚慌,揮舞著雙手,不停地大聲說話,甚至互相推搡。馬丁老爹他們一眼就能猜到這場混亂都因為那個突然躥到陽台上來的小男孩。

引起這場混亂的男孩還在一刻不停地尖叫著,他猛地趴在硬硬的地麵上,但馬上又翻過身來,手腳拚命亂踢亂蹬。大人們在他周圍忙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穿燕尾服的老仆人雙手合十,兩手緊貼著漿洗過的襯衣,搖著長絡腮胡子,對男孩哀求道:“小少爺!快起來吧!別讓您母親傷心了……您就行行好,把藥喝了吧。藥水甜絲絲的,跟糖水一樣……”……兩個係圍裙的女人拍著手,用驚恐而討好的聲音“嘰嘰喳喳”地說話。

紅鼻子姑娘哀聲悲腔地喊著,但她的話馬丁老爹一句也聽不懂,顯然她喊的是外國話。戴金邊眼鏡的先生用平穩的聲音開導小男孩,他的腦袋一會兒向這邊歪,一會兒又向那邊歪,打算伸手扶起孩子。病怏怏的漂亮太太痛苦地呻吟著,哀歎著,用薄花邊手絹擦拭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