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另一碼事了。首先你得有禮貌。好啦,現在跳一跳。”老人繼續說,把樹枝舉得比他高一點,“預備!別吐舌頭,小家夥,預備!跳!好極了!再跳……預備!跳!好極了,小家夥。回家賞你一根胡蘿卜吃。你不吃胡蘿卜,哦,我忘了。那就叼著我的大禮帽請老爺們給幾個賞錢吧。老爺們或許會賞你點好吃的。”

老人拉著阿爾多站起來,然後把自己那頂油膩的舊帽子塞進小狗的嘴裏,他把這頂帽子戲稱為大禮帽。阿爾多叼著帽子,忸怩地邁著打彎的兩條後腿,向陽台走去。病怏怏的太太手裏有一個鑲著珍珠的小錢包。所有圍觀的人都會意地笑著。

“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老爹低頭對著謝爾蓋的耳朵興奮地說,“孩子,聽我的準沒錯兒。不會少於一個盧布的。”

這時,從陽台上傳來一聲絕望的號哭,聲音尖銳刺耳,簡直不像從人嗓子裏發出的聲音,把阿爾多嚇了一跳。它一鬆口,嘴裏的帽子掉在了地上,它夾著尾巴迅速向主人腳邊跑去,一麵驚恐地回頭張望。

“我要……啊!”卷發小男孩在地上打滾,兩腿使勁亂踹,“給我!我要——我要狗!特裏利要狗……”

“哎呀,我的上帝!哎呀,少爺!你安靜點,我求求你啦!”陽台上的人又亂作一團。

“狗!我要狗!我要!你們這群廢物、混蛋、蠢貨!”小男孩發脾氣了。

“我的寶貝,別難過!”穿淡藍色長袍的太太在小男孩頭上親了下,喃喃地說,“你想摸摸狗?那好吧,我的心肝,馬上就摸。大夫,您倒是說說,特裏利能摸這條狗嗎?”

“一般情況下,我不主張他摸。”戴金絲眼鏡的醫生攤開兩隻手,“要是這條狗確實消過毒,比如用硼酸或淡石碳酸溶液什麼的……一般就……”

“給我狗!”小男孩又喊道。

“馬上,馬上就給你,我的心肝!大夫,這樣好了,我們吩咐他們用硼酸水把狗洗幹淨,然後再……可特裏利,你別急成這樣!老頭,請您把狗牽到這兒來。用不著害怕,我們會給您錢的。哎,我問您,您的狗沒病吧?它不是瘋狗吧?它肚子裏沒有絛蟲吧?”

“我不想摸,不想摸!”特裏利吼叫著,他的鼻子和嘴裏直往外冒白沫,“我想要它!蠢貨們!王八蛋!就這樣給我!我要跟它玩……玩一輩子!”

“喂,老頭,到這兒來,”穿淡藍色長袍的太太扯開嗓門喊起來,想把小男孩的聲音蓋住,“哎呀,特裏利,你要把媽媽喊死了。幹嗎把這兩個樂師放進來!過來,再走近些。我跟您說話呢!好了,特裏利,別難過呀,你要什麼媽媽都給你。我求求你別這樣折磨我。密司,別讓小孩這樣鬧啊……大夫,請您……老頭,您要多少錢?”

馬丁老爹摘下帽子,臉上露出恭敬而可憐的表情:“隨您的心意了,太太……我們是下等人,什麼樣的賞賜我們都感謝,您總不會欺負我這老頭的……”

“哎呀,您真糊塗!特裏利,別喊了,你的嗓子要喊疼的。您知道,這狗是您的,那麼您說吧,要多少錢?十盧布?十五盧布?二十盧布?”

“啊!我要狗!給我狗!”小男孩尖叫著,用腳踢仆人的肚子。

“您的意思是……對不起,太太。”馬丁老爹不知如何說好,“我老了,又是粗人……您的話我一下子沒聽明白……再加上耳朵背……您是什麼意思?

您要買我的狗?”

“哎呀,您好像是故意裝糊塗吧?”穿淡藍色長袍的太太發火了,“保姆,趕快讓特裏利喝點水!我說得夠清楚的了,我問您的狗多少錢才賣?聽明白了吧……”

“要狗!要狗!”小男孩喊得比剛才更凶。

馬丁老爹生氣了,把帽子往頭上一戴。“太太,我不是賣狗的,”他冷淡而莊嚴地說,“這條狗,養著我們兩個人。”他指了指背後的謝爾蓋,“它供我們吃的、喝的、穿的。我決不賣它。”

這時,特裏利又狠命地號叫起來,聲音尖得像火車的汽笛。女家庭教師給他端來一杯水,但他惱怒地把水潑到女家庭教師臉上。

“您聽著,不知好歹的老頭!這世上沒有不能賣的東西。”穿淡藍色長袍的太太固執地說道,兩隻手使勁揉著太陽穴,“密司,快把臉上的水擦幹,把我的偏頭痛藥膏拿來。您這條狗值一百盧布?二百盧布?要麼三百盧布?您倒是說個價錢啊,呆子!大夫,勞您跟他說說吧,但願他能明白!”

“收拾行頭,謝爾蓋,”馬丁老爹低沉地嘟囔了一句,“呆——子!阿爾多,過來!”

“喂,等一等,夥計,”戴金邊眼鏡的先生拉長了粗嗓子說,“我勸您最好別裝蒜,老頭。您這條狗最多值十盧布,連您一塊賣,也就值這個價錢……

您想想,老蠢驢,您要多少錢才賣呀?”

“多謝您啦,老爺,不過……”馬丁老爹大聲喘著氣,把手搖風琴往背上一背,“這條狗我是絕對不會賣的。您還是到別處另找一條小狗吧……祝您好運……咱們走,謝爾蓋!”

“您有身份證嗎?”醫生突然吼叫起來,“我就知道你們不是什麼好東西!”

“掃院子的!謝苗!把他們轟出去!”穿淡藍色長袍的太太喊道,臉都氣歪了。

穿粉紅襯衣的謝苗臉色陰森地向雜耍藝人們逼近。陽台上響起各種可怕的喊叫聲——特裏利不停地狂叫,他的母親不斷地呻吟,大小保姆號哭著互相指責。醫生的粗嗓子“嗡嗡”地響,就像一隻發怒的雄蜂。但馬丁老爹和謝爾蓋已無心看這場戲如何收場。他們緊跟著嚇得要命的白毛獅子狗,急忙向大門跑去。謝苗跟在他們背後,從後麵推了老人一把,正推在手搖風琴上,並用恐嚇的聲音說:“窮鬼,誰讓你闖進來的!老東西,我沒扭斷你的脖子,你就該感謝上帝了。下次再敢闖進來,我告訴你,我就揪著你的脖子去見警察先生,臭無賴!”

老人和小男孩一聲不響地默默趕路,突然,他們仿佛約好了似的,互相看了一眼,便放聲大笑起來。先是謝爾蓋哈哈大笑,接著馬丁老爹望著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也跟著大笑起來。

“怎麼樣,老爹,聽您的準沒錯兒!”謝爾蓋調皮地取笑他。

“是啊,孩子,咱們上當啦!”馬丁老爹搖了搖頭,“那小孩子可真壞……怎麼能把他慣成這樣,太可怕了。你說說,二十幾個人圍著他亂作一團,太可怕了。要是落到我手裏,我準用鞭子抽他。他說要狗,虧他想得出?

他要月亮,難道也從天上摘下來給他?過來,阿爾多,來我這兒,我的乖乖狗。唉,今天可過著好日子了。奇怪的事兒還真多。”

“這樣更好!”謝爾蓋繼續揶揄他,“您看,一位太太賞了件衣裳,另一位賞了一個盧布,這都是您事先預料到的。”

“別說了,你這個小無賴!”老人溫和地回敬道,“你還記得咱們怎麼從院子裏跑出來的嗎?那個掃院子的倒是厲害,我當時差點追不上你。”

流浪藝人走出花園,沿著陡峭的細沙石路走到海邊。這裏群山連綿,有一塊狹窄的平地,地麵上布滿被海浪衝得異常平滑的岩石。現在大海正輕柔地拍打岩石,發出“沙啦啦、沙啦啦”的衝擊聲。二百俄丈以外的地方就是海岸了,海豚在岸邊的水中翻跟頭,把它們那滾圓的背部露出水麵。在海天相接的遠方,地平線像一條深藍色的天鵝絨飄帶,被落霞微微染紅的整齊的魚帆則一動不動地停在海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