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就在這兒洗個澡吧,老爹,我幫您把手搖風琴放下來。”謝爾蓋拿定主意說。他一邊走一邊脫衣服,還沒站住就把褲子脫下來了。

謝爾蓋飛快地脫下上衣,用手拍了拍巧克力色的身體,便躍進水中。頓時,四周激起一層泛著水花的海浪。

馬丁老爹不緊不慢地開始脫衣服。他用手掌遮住刺眼的陽光,望著謝爾蓋,臉上滿是慈祥的笑容。他心想:小夥子發育得不錯。雖然這會兒看起來很瘦,——肋骨清晰可見,可將來還是會長成結實的小夥子。

“哎,謝爾蓋,你遊得太遠了,海豚會把你拖走的。”

“那我就抓住它的尾巴!”謝爾蓋在遠處大聲說。

老爹站著曬了好半天太陽,摩挲著腋下的肌肉。他下水的時候非常小心,先用水拍打通紅的禿頂和凹陷的兩肋。他的身子是黃的,皮膚鬆弛,雙腿驚人的細瘦,背上露出鐵鏟似的兩塊肩胛骨。由於長年背手搖風琴,他的背已經有些駝了。

“老爹,您瞧!”謝爾蓋大聲喊道。

謝爾蓋翻了個跟頭,倒著身子鑽進水中。水已經到了老爹的腰部,他往水裏一蹲,發出怡然的“咯咯”聲,又擔心地喊了一聲:“你小心點,小淘氣。

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阿爾多沿著河岸奔跑著,狂叫著,小男孩遊得太遠,它不放心了。

阿爾多心想:幹嗎逞能呢?有的是陸地,隨便怎麼走。穩當得多。它自己也撲進水裏,海水浸到了它的肚皮,它伸出舌頭舔了兩三下。但它不喜歡鹹水,衝擊岸邊的細沙和海浪也讓它害怕。它跳上岸,又朝謝爾蓋狂叫,像是在說:“幹嗎玩這些愚蠢的把戲?跟老頭兒一起在岸邊坐坐多好。唉,調皮的小男孩真讓人操心!”

“哎,謝爾蓋,你也遊夠了,該上岸了!”老人召喚他。

“馬上就上去,老爹,”謝爾蓋應聲道,“瞧,我遊得像隻輪船。嗚——嗚——嗚!”

謝爾蓋終於遊到岸邊,但在穿衣服之前,他一把抓起阿爾多,把它往海裏遠遠地一扔。阿爾多馬上往岸上遊,隻露出腦袋和耳朵,一邊遊一邊委屈地用鼻子大聲噴氣。它跳上岸後,使勁抖身上的毛,濺了老人和謝爾蓋一身水。

“別鬧了,謝爾蓋,好像有人來找咱們!”馬丁老爹盯著山上說道。

一刻鍾前把他們趕出別墅的那個臉色陰森的掃院子的人謝苗,此刻正沿著蜿蜒的小路快步走下山來,兩隻手揮動著,嘴裏還嘰裏呱啦地喊著什麼。

“他來幹什麼?”馬丁老爹疑惑地問。

謝苗繼續叫嚷,磕磕絆絆地往海邊跑,他那黑點粉紅色的襯衫袖子在空中飄揚,襯衫的胸口吹得像船帆一樣鼓。

“喂!等一等!”

“真該把你浸濕,叫你永遠也幹不了。”馬丁老爹氣惱地嘟囔著,“他準是來打阿爾多來的主意。”

“老爹,咱們揍他一頓!”謝爾蓋大膽地提議道。

“去你的吧……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呀?我的老天爺……”

“你們聽著……”謝苗從老遠氣喘籲籲地喊道,“你到底賣不賣狗?唉,少爺怎麼哄也哄不好,強得像隻牛犢。狗——給我狗……夫人叫我來找你們,她說不管出多少錢都要買你的狗。”

“你們的夫人簡直蠢到家了!”馬丁老爹突然發火了,他在海灘上比在別墅裏自信多了,“再說了,對你來說她也許是夫人,可對我來說她算老幾啊,我才不聽她的……請你離我們遠點……要不然我可就……別纏著我們。”

可謝苗並不罷休。他坐在老人身旁的石頭上,笨拙地用手指比畫著說:“你要明白,傻瓜……”

“我聽著呢,我聽傻瓜說話呢。”馬丁老爹平靜地打斷他的話。

“你別急,我怎麼跟你……你真能挑刺兒……你想想,一條狗而已嘛。你再找狗崽,照樣能訓練它用後腳跟站立,那你不就又有狗了嗎?怎麼樣?我說得對不對?”

馬丁老爹仔細地係好褲帶,對謝苗的問題故意冷冷地回答道:“再往下說……我一會兒一起回答你。”

“那好,夥計,現在就告訴我數目!”謝苗急躁起來,“兩百盧布,要不三百盧布,一次付清。按理說,你也該對我有點表示的……你想想,三百盧布!拿了這筆錢,你可以開個雜貨鋪了……”

謝苗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截香腸扔給阿爾多。阿爾多跳起來在空中接住香腸,一口就吞了,接著討好地搖起尾巴來。

“說完了?”馬丁老爹問。

“沒有什麼可囉唆的了。你給我狗——我給你錢,咱們就成交了。”

“這樣,”老爹拖長聲音,譏諷地說,“就把狗賣了?”

“當然賣了。你還要什麼?就因為我們那個少爺是瘋子。他想要什麼,就必須馬上給他,否則就鬧得全家雞犬不寧。這還是他父親不在家的時候,他父親在身邊的時候……我的老天爺呀!全家都快瘋了。我們的老爺是位工程師,奧博利亞尼諾夫先生,你準聽說過吧?俄羅斯的鐵路都是他修的。百萬富翁!

可隻有這麼一個男孩子,淘氣極了。要一匹馬,就得給他一匹活馬。要船,就給他一條真船。”

“要月亮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他從來沒要過天上的月亮嗎?”

“你可真會說——要月亮!”謝苗感到難堪了,“咱們說定了吧,老哥,對不對?”

這時,馬丁老爹穿上衣服,盡量驕傲地把駝背挺直。“小夥子,”他有點得意地說,“打個比方說吧,你有個兄弟,或者從小結識的朋友。慢著,夥計,別拿香腸喂狗了……不如自己吃了好……你用香腸收買不了我的狗。我是說,如果你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最忠實的朋友,那你會因為別人出個好價錢把他賣了嗎?”

“你怎麼能這樣比呢?”

“我就要這樣比。你就這樣告訴你家主人去,”馬丁老爹提高了嗓門,“你就這樣說,不是想買什麼人家就願意賣。就是這麼回事兒!你最好別摸狗,這沒用!阿爾多,到這兒來!謝爾蓋,收拾東西,咱們走!”

“你這個老傻瓜。”謝苗再也忍不住了。

“傻瓜,不錯,我生來就是傻瓜,可你是下流胚,出賣靈魂的人。”馬丁老爹罵出口來,“你回去見到夫人時,告訴她我們滿懷敬意地向她鞠躬。謝爾蓋,把毯子卷起來。哎呀,我的背啊!咱們走!”

“這事就這麼吹了?”謝苗拖長聲音問道。

“就這麼吹了!”馬丁老爹沿著海邊慢慢向前走去,他們又順著來時的小路往山上爬。謝爾蓋無意中回頭看了看,看見謝苗跟在他們後麵,神色陰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謝苗把手伸進滑落到眼睛上的帽子下邊,一個勁地抓長著蓬蓬亂發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