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爹,老爹!”小男孩的雙眼噙滿淚水,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太心疼狗了……是條好狗啊……”
“謝爾蓋,我的孩子!”老人雙手顫抖著向小男孩伸過去,“要是我的身份證是真的,我就不怕他們,我一定逼他們還我狗!可現在咱們完蛋啦,謝爾蓋。我到警察局去——他們頭一句話就是:‘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你就是薩馬拉市民馬丁·洛德日金老爹?’‘是我,大人。’可我,孩子,根本不姓洛德日金,也不是市民,而是農民伊萬·杜德金。至於洛德日金是誰,隻有老天爺知道。我打哪兒知道他是小偷、流竄犯,還是殺人犯呢?不行,謝爾蓋,咱們什麼辦法也沒有……什麼辦法也沒有,謝爾蓋……”
馬丁老爹被一口氣堵住,再也說不出話來,眼淚沿著他那被太陽曬成棕色的深皺紋流下來,他變得異常衰弱無力。謝爾蓋一聲不吭地聽著,擰緊眉頭,臉色陣陣發白,把老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把他扶起來。
“咱們走吧,老爹,”小男孩用親切的口吻命令道,“讓身份證見鬼去吧,咱們走!我們總不能在大道上過夜呀!”
“你真是個好孩子。”老人渾身顫抖著說,“咱們的阿爾多……咱們再也不會有這樣機靈的狗啦……”
“好啦,好啦,站起來吧!”謝爾蓋吩咐道,“我幫您把身上的塵土撣幹淨。您看上去可沒精神,老爹。”
這一天,他們沒再表演。謝爾蓋盡管年幼,但也深知“身份證”這可怕的三個字會給他們招災惹禍,所以他沒有堅持再尋找阿爾多,也沒有堅持找調解法官或采取其他措施。然而,他同馬丁老爹並排走到住宿地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倔強而專注的神情一直沒離開過他的臉,他仿佛心裏正盤算著幹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
他們並沒商量好,但顯然出於同一個隱秘的動機,他們故意繞了個大圈子,走上了一條通往友誼別墅的路。他們在別墅大門前逗留了一會兒,抱著看到阿爾多的朦朧希望,或者,哪怕遠遠地聽聽它的叫聲也好。但豪華別墅的鐵門緊閉著,柏樹的濃蔭籠罩下的花園寂靜得有些嚇人。
“老爺呀!”老人用嘶啞的嗓音喊了一聲,似乎把鬱結在心頭的苦澀都注入到這一聲喊叫裏了。
“行啦,咱們走吧。”小男孩拽住了馬丁老爹的袖子。
“謝爾蓋,阿爾多會從他們那兒跑出來嗎?”馬丁老爹又抽搭了一聲,“你是怎麼想的,孩子?”但小男孩沒有回答,他邁著堅定而有力的大步向下坡走去,眼睛死死盯著大道,兩條細眉憤怒地擠向鼻梁。
他們一路沉默著走到了阿盧普卡。
馬丁老爹一路上不停地咳嗽著。謝爾蓋的臉上一直是那種凶狠、果斷的神情。他們在一家肮髒的土耳其咖啡館裏投宿,這家咖啡館叫“恩爾德茲”,在土耳其話裏的意思是“星星”。
同他們一起過夜的有希臘人——石匠和挖土工,有土耳其人和幾個靠打短工為生的俄國人,還有幾個足跡遍布南部俄國的形跡可疑的流浪漢。隻要咖啡館一到規定的時間就會關上門,所有的人會馬上倒在沿牆擺著的長凳上,或者幹脆躺在地板上。那些有經驗的人,出於謹慎,會把最值錢的衣物統統放在頭底下。
已經過了大半夜,躺在馬丁老爹身旁的謝爾蓋悄悄從地板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穿衣服。皎潔的月亮穿過寬闊的窗戶,把一束束月光傾瀉在地板上,照在睡覺的人們身上,他們的臉上都露出痛苦的神情。
“小家夥,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兒?”咖啡館老板迷迷糊糊在門口叫住謝爾蓋。他叫易卜拉欣,是個年輕的土耳其人。
“閃開,我要出去!”謝爾蓋嚴厲地回答,“給我開門,土耳其佬!”
易卜拉欣搔了搔頭,像是責備似的吧嗒了幾下嘴巴,給謝爾蓋開了門。咖啡館外的街道很狹窄,被濃密的樹蔭籠罩著。
月光下,樹蔭在石頭路麵上投下鋸齒般的花紋,一直投到對麵房屋的牆根。房屋的矮牆被月光照得格外亮。小鎮遠處傳來一陣陣狗叫聲,大道上響起馬蹄清脆的“嘚嘚”聲。
幾棵柏樹環繞著一座白色清真寺。謝爾蓋從清真寺旁走過,沿著狹窄的小巷來到大道上。為了行走輕便,他隻穿了一件緊身衣。月亮照著小男孩的後背,他那縮短了、昏黑而古怪的影子反倒跑到了他的前麵。黑壓壓的灌木叢隱藏在大道的兩側。一隻鳥兒時不時啼叫兩聲:“我要睡覺,我要睡覺!”仿佛它在寂靜的深夜忠誠地守衛著一個憂傷的秘密。為了這種守護,它無力同瞌睡和疲倦搏鬥,於是輕輕地、無望地向誰輕聲抱怨:“我要睡覺,我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