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優雅地遊進漁場,走上岸,抖了抖身體,然後磕磕絆絆地搖擺著它彎曲的黑腳,向小屋走去。

塔拉斯是個高個子老頭兒,有一雙嚴肅的灰色大眼睛,留著絡腮白胡須。

整個夏天他都光著腳,也不戴帽子。他的牙齒十分完整,頭頂的頭發也沒有脫落,黝黑、寬闊的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天熱的時候,他隻穿一件農家青麻布做的襯衫。

“你好,塔拉斯!”

“你好,先生!”

“從哪兒回來的?”

“我劃船去找‘養子’——天鵝……起先它一直在水道裏來回轉悠,後來忽然不見了。所以我馬上去找它。可湖裏找不到,我在幾個湖灣裏劃了一圈,還是沒找到。你猜猜,它居然在島嶼那邊遊呢。”

“你是從哪兒弄到這隻天鵝的?”

“是順便撿來的!東家們的獵戶打死了許多天鵝,但是這一隻卻留下來了。它偷偷躲進蘆葦蕩,蹲在那裏,又不能飛,就那麼躲著。我在蘆葦裏下了網,就把它捉住了。它單獨一個是活不了的,因為當它失去理智時,老鷹是不會放過它的。它成了孤兒了,我就把它帶回家養著。它也習慣了,現在我們住在一起快一個月了。每天天一亮它就起來,在水道裏遊一陣,找些東西吃,然後回家。它知道我什麼時候起來,就等著我喂它東西吃。總之,它是一隻聰明的鳥兒,有它自己的生活規律。”

老頭兒親切地說著,好像在談論自己的親人一樣。天鵝蹣跚地走進小屋,顯然是在等待著老頭兒喂它東西吃。

“它會從這兒飛走的,老伯。”我說。

“它為什麼要飛走呢,這裏多好啊……吃得飽飽的,周圍又是一片水……”

“那冬天怎麼辦?”

“跟我一起在小屋裏過冬啊。地方是夠住的,我和小黑貂也更快樂些。有一次,有個獵人經過漁場,看見了天鵝,也這麼說過:‘如果不把翅膀剪掉,它會飛走的。’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鳥兒弄成殘廢啊!聽天由命吧,人有人命,鳥有鳥命。我真弄不明白,獵人們為什麼要打天鵝。又不能吃,這樣做簡直就是胡鬧……”

天鵝好像聽懂了老頭兒說的話,用機靈的眼睛望著他。

“它跟小黑貂相處得怎麼樣?”我問。

“起先有些害怕,後來就習慣了。有一次,天鵝竟然搶了小黑貂的一塊食物。小黑貂對它狂叫,它就用翅膀打狗。我在旁邊看著它們才好笑呢!有時候它們一起出去玩耍,天鵝在水裏,小黑貂在岸上。小黑貂也想跟在天鵝後麵遊泳,可它技術不行,差點兒就淹死了。但是,隻要天鵝遊得遠了,小黑貂就會去找它。我這狗沒有它心愛的朋友,苦悶得很哪……我們三個就是這樣在一塊兒生活的。”

我很喜歡塔拉斯,他很會講故事,並且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在許多個夏天的晚上,我在漁場過夜時,每次都能從他那裏聽到一些趣聞。

塔拉斯從前是個獵人,熟悉周圍五十千米以內的環境,甚至熟悉樹林裏各種鳥獸的性格。現在,他不能到很遠的地方打獵了,隻好和我討論他的魚。

劃船比帶槍在樹林裏走,特別是比在山裏走要容易得多。現在,塔拉斯的那支獵槍隻是作為紀念,或者是為防備狼來的時候才用。冬天的時候,狼窺伺著漁場,並且老早就對小黑貂虎視眈眈了。但因為小黑貂異常機警,所以才沒被狼吃掉。

我在漁場停留了一整天。晚上我和塔拉斯一起去釣魚,布下了魚網。光明湖真是太美了!之所以叫作“光明”是有理由的——湖裏的水完全透明,船在航行時,能看見整個湖底,黃色的河沙、水草和成群結隊地遊來遊去的魚都盡收眼底。

像光明湖這種山裏的湖在烏拉爾總有千百個,它們大多以風光秀麗而聞名。

光明湖和其他湖的不同之處在於,它一麵靠山,三麵連著草原,那兒是幸福的巴什基利亞的起點。

圍繞著光明湖的是些最自由的地方,有一條奔騰的大河從那裏流出來,灌溉了它流經的平原。

光明湖長約二十千米,寬約十千米,有些地方水的深度達到十五六俄丈。

島上茂盛的樹林給光明湖增添了美麗的景致。在光明湖中央有一個有趣的島,叫“餓島”,因為當漁夫們碰到壞天氣而來到這個島上時,每次都要餓上好幾天。

塔拉斯住在光明湖已經四十年了。他也有過自己的家和房子,可是現在他一個人過著孤苦的生活。他的孩子和妻子都去世了,於是他就年複一年、寸步不離地守在光明湖。

“你不覺得沉悶嗎,老伯?”捕魚回來時,我問塔拉斯,“一個人在森林裏總是乏味的。”

“一個人?別人也這麼說……可是,我在這裏簡直像王公一樣生活呢!這裏有各種各樣的鳥,有魚,也有草。當然,它們不會講話,但我了解它們。有時看看宇宙間的萬物,心裏就高興起來……任何東西都有自己的秩序和智慧。

你以為魚兒在水中遊或鳥兒在樹林裏飛行就沒意思嗎?不是的,它們的憂慮其實並不比我們少……你看,那隻天鵝在等著我和小黑貂呢。嘿,調皮鬼……”

老頭兒十分喜愛這隻天鵝,因此所有談話的終點都要引到它身上來。

“驕傲的、帝王般高貴的鳥啊,”塔拉斯說,“用餌去引誘它,如果不給它,下回它就不來了。它雖然是一隻鳥,但卻有自己的個性……它對小黑貂也保持自己的尊嚴,隻要狗對它稍微差點兒,它就立刻用翅膀扇小黑貂或嘴去啄小黑貂。你知道嗎,有一次狗想跟它開玩笑,想用牙齒咬住它的尾巴,可是它立刻回了狗一巴掌。這就是說,咬尾巴也不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