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女孩生性膽小的緣故,我提著包,一步不離三寸,跟著他往前擠。原先那麼優越、那麼傲慢、那麼不可一世的我,不知哪去了,竟乖巧得像隻小羊羔,小心翼翼地跟放羊人。而他呢,就跟我親哥一樣,那麼悉心,那麼賣力,一邊肩上背著兩個大包,一邊肩上扛著大被卷卷,膀彎裏還套著兩個小包,走得那麼艱難,那麼沉重,喘著粗氣,還不時地回過頭來看我,生怕我被擠丟了。
我沒鑽過火車站地道,在團場長到十八歲,連火車也沒看見過,哪鑽過這深洞洞?心裏害怕極了!一害怕,嘴也不那麼硬了,就沒頭沒腦地問:“哎!這走到哪了?哎!走得對不對?哎!我們還是問問人家再走吧!”
他果斷地告訴我:“不問。對著呢。就打這兒出口。”
“你走過嗎?”我第一次喊他“你”。
“走過。那年,跟大(爹)來新疆,也是這樣鑽的。沒錯。走!跟著我!別說話!”他毫不客氣地命令我跟他走,還讓我別說話。媽也!還挺凶!
這時的我,一點也不敢嘴硬,老老實實地聽他的(這時,也隻有聽他的,可心說,離開他,我都不敢動半步) 。他那樣果敢和老練,讓初涉人世的我,不得不服,不得不覺得自己藐小和脆弱,不得不覺得以前的那種傲慢是多麼的強詞奪理和不堪一擊。甚至,心裏暗自慶幸,好者聽媽的話,讓他來送我。否則,這大包小包的,拖不動,扛不動,又不識方向,這會,也許東西丟了,也許錢被人偷了,不知都哭成啥樣了呢!
跟著他幾個彎兒一拐,忽見前方一片柳暗花明!燈火輝煌!啊!車站出口處好不熱鬧呀!
我抬眼一看,看到人頭上舉起一溜大大小小的牌子,都是各高校來車站接新生的。
打老遠地,我看見一塊牌上寫著“陝西師範大學”幾個字,就高興得大叫:“哎!陝師大!那兒!哎!你看,在那!哎!有人來接我們了!太好了!”我高興得跳起來,嘴裏一個勁地哎,哎的,從人空中擠過去,擠到“陝西師範大學”牌子跟前,拿出我的入學通知書。
那些大學生們便熱情地接待了我。
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兒男生,從我手裏接下包,乒乒乓乓,迅速地往他們車上送。叫我們動作快些,說他們夜裏還要接三趟新生哩。
另一個男生走過去,從他肩上往下拿包。問我:“哎王金秀,他是你什麼人?你哥嗎?”
我慌亂地點點頭。
那男生又說:“那好,一起上車吧。學校有招待所。家屬全部免費。”
他放下包。說:“不了。秀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我在車站上坐會兒,夜裏一點,搭上海45次特快回新疆。”
那個戴眼鏡的高個男生說:“明天天不亮就回呀?哇!忙啥?到了西安,還不好好玩玩?新疆那麼遠,難得來一趟嘛,去看看半坡呀、兵馬俑呀、去華清池洗個澡呀、逛逛古城牆呀……來來來,上車上車!”
“不了,俺家裏還有事,地裏棉花開始拾了,俺爹俺娘忙不過來。”他說著,硬從車上往下跨。
車開動了。
那個戴眼鏡的高個男生看我好像傻了,趕快捅我,說:“咦!王金秀,跟你哥說再見呀?”
“哥!……”我從車窗伸出手,覺得心裏汪汪的淚,一下子都湧到了眼睛裏,連忙用手捂著臉。
他一聽,連忙轉過身,笑著對我揮手。
我第一次看到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