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長林主動辭班之謎(1 / 1)

1920年,楊小樓正獨自挑班“中興社”,班中陣容整齊,其中的大醜是前輩演員王長林,他對楊的輔佐不容忽視。可就在這年秋天,王卻忽然提出辭班,硬是不幹了。作為頭牌兼晚輩的楊,雖然也“挽留過”,但終究顯得言不由衷。

昔日輔助演員主動辭去所搭的戲班,原因無非有二。一是自己有了過錯,別等著班主除名,自己搶先辭職,臉上好看一些。二是自己有了功勞(比如在戲台上大紅大紫),難免居功自傲,就提出“長戲份兒”,不料被拒絕,一怒之下,於是辭班。這兩樣都和王長林不沾邊,他青年時期搭過譚鑫培、俞菊笙的戲班,這二位下世之後,才改為輔佐楊小樓。王雖是小花臉,但文武兼能,對楊猶如左膀右臂。但此時的楊,大約隻感覺到自己受歡迎,對王的作用卻沒太在意。

話說6月20日這天,陰曆則是端午節,楊小樓上演了全本《連環套》,楊的黃天霸,錢金福的竇爾墩,王長林的朱光祖。壓軸則是餘叔岩的《烏龍院》。當《烏龍院》都上場了,可後台還不見王長林的人影兒。後台管事的急忙和楊小樓商量——眼見王長林要誤場,是否趕快改戲?因為在當時,遇到天氣不好而“回戲”,或者遇到演員誤場而改戲,觀眾一般都能諒解。楊小樓遲疑了一下,就決定今天改演《挑滑車》——這可是自己的累戲,想來觀眾會喜出望外的。管事的把這一決定書寫在一塊木牌上邊,然後擺在了前台一側。不料台下立刻大亂,有人狂呼,有人叫罵。管事的慌了,和楊小樓一咬耳朵,急忙撤回牌子,聲明戲碼不動,同時派人去到王長林家,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所派之人到王家一看,原來隻是因為過節王多喝了幾杯,一時沒在意,把去戲園子的時間耽誤了。王見來人也是一驚,急忙來到戲園子,總算還沒誤事。等到戲演到中部“五把椅”那場,黃天霸、朱光祖等五人出場分念四句詩,最後一句“匣裏龍泉血未幹”由朱光祖念,還沒來得及念完,台下的好兒就起來了。在隨後的演出中,朱光祖的彩聲不斷。從某種意義上說,把黃天霸的氣勢都壓下去了。

楊小樓同台演出,當然把這些都看了個真切。散戲後一經咀嚼,總覺得不是滋味:“自己的”一出大武戲,為什麼就抵不過他那些念白呢?其實就在演出的當時,王長林的心裏也不踏實。最初見觀眾歡迎,當然高興;可稍後見觀眾歡迎得過於熱烈,就反而不安起來。“角兒”(指同台的楊小樓)得的好兒沒自己多,這合適麼?王長林這麼一想,覺得“中興社”不能久留了。不久,他就借故辭班。任憑楊那方麵一再“挽留”,也絲毫沒有“悔意”。當然,外邊的觀眾不明白內中原委,隻覺得楊小樓失去了王的輔佐,必定減色不少,從觀眾和楊兩方麵都是損失。於是便從各方麵呼籲王長林“回來”。最後,王果然是“回來”了,但與楊就貌合神離了。對王的安排是,經常在楊的大軸前邊,主演一出醜角的小戲;而原來在大軸中輔佐楊的醜角,就由王長林的學生傅小山擔任了。

也許有人會說,楊小樓怎麼會這麼做?“國劇宗師”的心胸怎會這麼狹小?

我想先不忙回答,可以再舉另一個例子。楊中年演《連環套》,經常是和侯喜瑞合作;到了晚年,合作的就是戲份兒比侯還要多的郝壽臣。從表麵看,同時也從曆史的綜合因素上看,郝的“位置”確實在侯之前。但是就《連環套》“這一出”看,侯又確實比郝強。楊小樓中年時演這出戲,覺得有侯同台,雙方工力悉敵,確實“好看”。等到自己晚年,精神體力都有所降低,挑揀郝同台就覺得更舒服些。至於郝的戲份兒比侯還大,正好可以成為對外界的一種“掩飾”,讓那些沒怎麼看過侯的“這一出”的觀眾,誤以為侯不配和楊同台演“對兒戲”了呢!

時至今日,我們不妨再站在楊小樓的立場(甚至是觀眾的立場)來琢磨這個問題。在楊主演的這些武生戲中,難道不應以楊小樓為主麼?如果老是讓身邊的醜角、花臉出風頭,結果讓武生臉上沒麵子,觀眾心裏頭就舒服麼?從大道理上看,應該是水漲船高才好。但這畢竟是今天的大道理。在昔日,醜角、花臉再強,也不應該強過挑班的主要行當——這首先是老生或旦角,第三位才談得到武生。楊小樓的橫空出世已然是梨園的特例了——是特例才形成了一代“國劇宗師”。但特例絕不可能太多,太多則必然亂套。該誰強和該準弱,大多數時候都是勉強不得的,主要行當要是一時“強”不上去,也隻好把非主要行當向下按一按——這一種消極平衡,也就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生活中的這種情況,不也是挺多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