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前輩演員某個卓絕的舞台處理,會“再現”於弟子的另一出戲當中。如果弟子不加言明,外人很難得知,也就無法評判其中的得失。
一次,和袁世海先生聊天。他談起自己曾有幸陪同五位著名老生唱過《空城計》,其中除了晚期四大須生的馬、譚、楊、奚之外,更有前輩老生高慶奎。隨之,袁先生分別講述了五位老生唱這出戲的特點。談到高時,他特別提到在《空城計》前一場唱到“望空中求先帝大顯威靈”時,高一邊將最後一個字慢慢延長,一邊身子正對著觀眾,緩緩向下場門退去。他的眼睛一直在“籠”著全場觀眾,全場觀眾也一直被他的“神”領著,絲毫不覺得戲已鬆懈。直到高退到了下場門,這才停止演唱。在一個節奏鮮明的鑼鼓點中轉身,毅然亮相下場,又贏得了一片彩聲。袁當時一邊講,一邊以身示範,給我的印象很深。我一邊聽一邊看,隻覺得精彩異常,卻沒有深思高的這一舞台處理是從何處得來。
事隔數年,一次偶讀江上行先生文章,他的文章又引用了清末民初著名票友羅念生談劉鴻聲的文章。羅的文章說:“有一次我看劉跛子(劉一腿跛,故有此稱)演《群英會》的魯肅,原以為此戲隻有‘魯子敬在舟中渾身戰抖’四句〔原板〕可以討好,其他沒有施展嗓音的地方。誰料劉鴻聲很有辦法,他在唱散板‘十萬箭焉能夠一夜造就’上句後,在下句‘魯子敬為朋友順水推舟”上大賣力氣,把這十個字一口氣不換唱到底,用盡全力拖長,同時配合他的跛足,以倒退步極慢的走法和動作,完成這兩句別人唱來很平淡的唱。這一招不僅把唱和做緊密結合,且看不出他跛足的缺陷,因而贏得滿堂掌聲。
看到這兒,突然聯想到前幾年袁先生對我的所言,便陡然興奮起來。我終於有了一點自己的發現:很可能高的這一處理就源於劉的那一處理。說“很可能”,是我沒能趕上聽高慶奎,更沒趕上聽劉鴻聲。但是,不能因為沒趕上就不許我揣測。劉的高明,是把掩蓋個人毛病和刻畫人物性格結合起來。到了高的時代,當《空城計》被越來越多的晚輩老生都唱成了“看家戲”時,高就不能不從表演上想點辦法了。因為單從聲腔看,用高派表現諸葛亮未必合適,所以從表演出發想辦法,可以認為是突出奇兵,有時會贏得以一當十的效果。高在表演上有了這一招,我以為就足可以“匹敵”四大須生各自不同的聲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