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波三折與事不過三(1 / 1)

京劇雖然是一種提倡“線”要“直”的“線性藝術”,但絕不意味著應該一直到底。畫論上講的“樹無一寸直”,就是強調適度的彎曲可以增加力度和魅力。“線”是由無數的“點”組成的,當“點”依直線向前運動時,它不可能具備力度和魅力;隻有當“線”轉折之時,“點”才會受人關注,才可能發揮作用。每當轉折的“點”出現,一霎那情節改了,性格變了,舞台上的技巧也偏愛在這時疾轉著“蓬勃、生動”起來,爆發出空前的感染力……凡事不能無度。一波(可以是一劇、一場、一人、一個道具、一個唱腔)如隻兩折,顯然“不夠一賣”,觀眾會覺得“不過癮”;倘使七折八折,大約又會嫌反複太多,使得每一個轉折軟弱無力。究竟幾折為佳?中國有句俗語:“事不過三。”果然,京劇中“三”字比比皆是——劇目中的《三打祝家莊》、《三打陶三春》和《三氣周瑜》;舞台處理中的“三笑”、“三拉”、“三讓座”,還有各式各樣的“一波三折”。

那麼,為什麼事情隻能到“三”而不準過“三”呢?不妨引用一句有名的古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一。”可見,“三”就處在循序漸進與陡然散漫開來的交接點上,“三”的概念與其含義,早已進入我們民族的傳統性格之中,它早已成為一種客觀存在,大約是短期無法改變的。

既然必須到“三”方可轉折,但“三”也不能信手拈來,隨意處置。比如《貴妃醉酒》一劇,第二場中部的三次銜杯飲酒,就位於楊貴妃性格發展的中軸線上,因此梅蘭芳在處理時就以濃墨重彩著意在“三”上大作文章——第一次是裴力士跪在大邊台口敬酒,楊貴妃坐在小邊,麵帶喜色站了起來,笑容可掬地搶走幾步,俯身欲飲。未及沾唇發現酒熱,後退拂袖責裴太不經心。裴忙用手煽杯,請她再飲。楊遂雙手掐腰,銜杯來了個“鷂子翻身”,最後將杯穩放在托盤之中。第二次是高力士跪小邊,楊貴妃坐大邊。雖然路子與前大致相同,但在臉上和袖子上並不完全一樣。不再以目示意來問酒是否還熱,同時改用雙背袖走過去的。第三次楊坐在小邊,兩宮女跪在台的中間。銜杯的翻身方向雖與第一次相同,但這次是停杯不飲,卻不是因為酒熱而是因為酒已過量。楊的兩頰透著紅暈,酒意闌珊兩眼眯縫著,用口銜杯還是一飲而盡。這“三番”銜杯,一步步寫楊貴妃由初醉轉入沉醉,下麵就順理成章地銜接“誆駕”了。然而就在這一場的開頭,在三番銜杯之前,本來還有三番“臥魚”。梅先生對這段戲的貢獻有二:第一,是把原來單純顯示優美舞姿的“臥魚”,化為楊妃俯身去嗅花香的一個必然動作,使得原來的“臥魚”具備了牢固的生活依據;第二,是把同代演員(如筱翠花、芙蓉草、高秋蘋等)的三次“臥魚”減成為兩次。那幾位演員先是一左一右各一次“臥魚”,然後在跑一個滿台飛舞的圓場之後,再猛然倒在地上做第三次“臥魚”。這樣處理因難度頗大常獲掌聲,但是深究起來,就會發覺還是梅先生的兩次“臥魚”更加妥貼;此時楊貴妃還沒有進入矛盾,還僅隻處在“戲”的鋪墊階段,若此時因第三番“臥魚”獲彩,就或許會“刨”(減少)後麵矛盾主線上麵的“戲”,根據這種思路把“臥魚”減為兩番,恰恰符合中國傳統文化講求左右對稱的習俗。通過上麵的分析,不知是否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語:關於“三”與“二”的誰是誰非,似乎在中軸線上以“三”為宜,若在其他部位(如中軸線的兩邊),就以能夠體現對稱精神的“二”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