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咋做咋準與咋做咋認(1 / 1)

據說,方榮翔生前曾討教於袁世海:“先生(指裘盛戎)曾反複教過《姚期》當中聽到姚剛報告打死太師之後,險些從馬上跌下來的動作,我當時也練會了。可後來在演出中,常常覺得要麼不對勁,要麼不得勁。不知是什麼道理?”袁想了想回答:“你師傅那個動作,是他根據這出戲的特定情節,聯係到學習麒派藝術的心得,慢慢地琢磨出來的。他在做這個動作時,內心是充實的,並且已經嚐試過許多次,已經有了一條縱向上的發展線索,所以他盡管每一次做得未必完全相同,但他無論怎麼做,都咋做咋準,觀眾也服他,是咋做咋認。”

袁先生說得非常誠懇,又非常準確,因而也就十分令人信服。任何一位流派的創始人,都是把前人的藝術營養拿到自己的劇目中,然後結合自己的條件揚長避短,經過反複的試驗,最後才可能闖出一條獨特的藝術道路。今入學習流派,常常為流派外部的某些特長所吸引,這本是不足為怪的正常現象。但是要想把流派的精髓學到手,恐怕還得從該流派的形成過程當中尋找一下原因。要敢於和善於把師傅走過的路重新再走一遍,要著重體會和掌握師傅的體驗特征和體現過程。師傅的創造不能代替和免去徒弟的重新創造(當然,如果掌握了師傅的竅門,就可以縮短徒弟體驗、體現的過程)。裘盛戎正因為一生堅持體驗,所以在體現時就獲得了高度自由,甚至真的達到了如袁世海所說的“咋做咋準”,而觀眾也確實崇拜到“咋做咋認”的地步。

無獨有偶,在京劇藝術的發展史上,譚鑫培與餘叔岩師徒之間,也產生過類似的情形。《定軍山》是譚派的名劇,老譚通過畢生的創造,使得“他的黃忠是生活裏的黃忠,而不是戲裏的黃忠了。”(吳性栽語)他的黃忠出場姿勢常常不同,很隨便,怎麼演觀眾都覺得他就是真的黃忠。而後來的餘叔岩,也以《定軍山》為能戲,但總還有若幹約束(或拘束),比如出場時必須“拎靠牌子”,似乎隻有這樣,才“最像”黃忠,也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獲得觀眾的認可。比起老譚“入戲而化,一空依傍,無可無不可”的境界,差距就是明顯的了。

這樣講還有其他方麵的證據,今人(尤其是在梨園行內)一般都把餘派唱腔奉為老生行當的“範本”,許多青年老生對之孜孜以求並崇拜不已。相形之下,直接學老譚唱腔的人,似乎就少得多了。何故?似乎老譚的唱腔不甚固定,而餘派唱腔相對固定,一固定就“好學”。殊不知,老譚的不固定雖然“難學”,實際上的層次要比“好學”的要高出一籌。比餘叔岩走得更遠的,要算言菊朋了。他的唱腔從“難學”方麵有似老譚,實際上他的“難學”與老譚的“難學”根本不是一回事情。言派聲腔已經跨越到接近形式主義的“危險”地步,盡管“危險”,也還是言菊朋自己“做”(從體驗到體現)出來的。因此在他在世之時,也仍然是“咋做咋準”,觀眾同樣是“咋做咋認”。等到他老人家去世以後,弟子們再單純模仿他外在的一切,無論怎麼接近,觀眾也多會搖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