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煙嗓子與梨園文化(1 / 2)

許姬傳是20年代在自己家裏認識著名京劇音樂家陳彥衡老先生的。

父親這樣給他引薦:“你要叫世叔。”隨後,父親和彥老談了雙方祖上的許多交往。午飯後,彥老和姬傳同去浴池洗了澡,然後開始聊天。

彥老問:“你聽過老譚的戲嗎?”

“在上海聽過幾次,我學譚腔,主要是聽百代公司唱片。”

“聽令尊講,你幼年從徐子靜先生讀書,還教你唱昆曲,是生、旦還是老生、老外?”

“都學過,現在唱老生、老外,如《彈詞》、《酒樓》……”

“有昆曲底子唱皮黃就省事,因為南北曲的四聲,尖團字是很講究的。你會唱《鐵冠圖》的《別母亂箭》嗎?”

“會。”

“你打個引子,我聽聽你的嗓音。”

許就打起調門念周遇吉出場引子:“敗北非因畏敵狂,慮萱堂倚門凝望。”

彥老說:“你是‘雲遮月’的嗓子,可以唱譚派。”接著又說:“老譚早年倒倉後,唱武生,後來兼唱老生。由於抽大煙,嗓音起了變化,內行稱為‘雲遮月’,又叫煙嗓子。譚派老生如王又宸,本來不抽煙,因為學譚而抽煙。還有餘叔岩,也是煙嗓子。雲遮月的嗓子初出台並不亮,可是愈唱愈亮,如同月亮被雲彩遮住,逐漸出岫。很奇怪,你這年紀何以有這種嗓子,你是否抽過煙?”

許笑著說,“您的耳朵真靈。我不但抽過,而且現在還抽。我是拿它治病,不是抽著玩的。”

原來,許自幼得了胃下垂、胃擴張,中醫西醫都不見效,於是根據醫囑開始抽大煙,定量定時,並準備身體稍好些就戒掉。

我偶然讀到對以上場麵的描寫。對於晚生40年的今人來說,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在那個特定時代中,風行的是大煙(鴉片煙),隻有大煙才足以稱為煙。譚鑫培抽,餘叔岩抽,王又宸為了在藝術上仿效老丈人,本來不會卻又不得不抽。偏巧還有一個年幼多病的許姬傳,因治療的需要有控製地抽了,從而改變了嗓子。可以說,那時的梨園簡直沉醉在五裏霧中,這裏的“五裏霧”,指的就是大煙所形成的煙霧。梨園文化是綜合性的文化,其中包含了曲藝(說唱)文化、武術文化、神怪文化、變性文化、服飾文化、聲腔文化、姓氏文化和音韻文化種種,甚至連飲食文化、建築文化的因子也融進其中。大煙並非中國的土產,而是在1840年鴉片戰爭前後才在中國迷漫開來,逐步滲透進中國原有各項“土生文化”之中。它由吸食大煙的個別行為,發展到雕琢煙槍、煙燈、煙榻和煙館,最後形成為一種能夠影響吸食者言行、思想和生命的一種危害性極大的社會風氣。它敗壞了中華民族的誌氣,毀壞了吸食者的身體,這是它主要的罪行所在;但同時又使一部分在特定環境下頭腦猶能保持清醒的吸食者增添了閑暇和興趣,在對藝術形式的某些問題刻意雕琢。我想,正確把握這兩個方麵,會讓我們有一個全麵的認識。

許姬傳和陳彥衡的交往繼續發展。1918年,陳首次出版了《說譚》,其中記錄了老譚《武家坡》及《天雷報》的唱腔工尺譜。隨後又出版了《戲選》,收有《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擊鼓罵曹》等戲的工尺譜。過了一段時間,彥老遇到姬傳,便說:“我以前出過兩本皮黃工尺譜,印刷都不好。這次寫《探母回令》,想請你用晉唐小楷抄寫石印,用線裝書裝訂,我們合作如何?”

許當即表示願意,並提出幾點建議:第一,照昆曲譜,把工尺譜寫在字的左邊,看起來醒目,書品也整齊;第二,在個別唱詞的書眉上寫評語,並介紹唱腔特點和身段神情;第三,富年兄(係陳彥衡之子)是王大爺(瑤卿)的學生,鐵鏡公主的唱念由他哼出來打譜,現在王腔盛行,很有影響。

兩個月後,彥老初稿完成,許用毛筆寫楷書謄清。寫了10天後,許對彥老說:“此書甚精致,應有序。”彥老則說:“我和淩霄(徐淩霄,許姬傳之舅)是老友,他文筆流暢,又寫劇評,還看過老譚、瑤卿、德霖、妙香合演的《四郎探母》。請你寫信煩他作序,料無推辭。他的序文可由令弟源來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