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橫擋在大街上的豬圈引出的書。瞎子門走到跟前,棍子戳在石頭上,敲敲打打?知道是豬圈牆。也怪瞎子們嘴賤,底細還沒摸清楚,就用棍子點著豬圈議論開了。這個說:“怪事,豬圈怎麼修在大街上?”那個說:好狗不擋道,這家人怕是還不如狗。”……
自從仲亭家修了豬圈,這地方總有些事情。社員們隻要看見豬圈旁有人圍著,就老遠跑來看熱鬧。瞎子們大膽議論,可叫圍觀者開心透了。他們自己不敢說,一個勁給瞎子鼓勁叫好,那“哈哈”的哄笑聲,隔一條街都聽得見。
那個瘦瞎子老王早走累了,把木架擱在豬圈牆上,喘了兩口氣。他是個愛湊熱鬧的人,等歇過勁兒來,細脖子一攏,學著女聲唱開了——
“羊圈裏蹦出頭大黑驢。
尼姑庵鑽出個禿和尚。
紅星村裏怪事多。
豬圈修在大街上。”
這段唱博得一片喝彩聲,也真引來一幫“禿和尚”。隻聽大門上的鐵環嘩啦啦響,蹦出郡凶神般的“五虎大將”。黑漢伯亭一聲怒喝:“賤嘴的瞎子,給我滾出紅星村!”
為首的年輕瞎子趕快賠不是:“老哥別火,俺這些弟兄愛說笑話。冒犯著你了,隻當放個屁吧!”
“少廢話,滾!”
“出門在外,為了混口飯吃。老哥你可憐可憐殘廢人,就別把瞎話當真聽……”
田伯亭早被眾人的,喝彩聲和哧哧的暗笑聲激惱了,哪裏還肯聽瞎子說軟話?這幾天他心裏憋了一股火,正好出到外鄉瞎子身上。他叉開巴掌一個勁兒推瞎子;“滾滾滾!”
年輕的瞎子一趔趄,站穩了腳跟。他身材魁梧,血氣方剛,這時候憋不住滿肚子火氣,頂頭扛上一向:“路見不平眾人踩,這豬圈建在大街上還是個理?”
“嗬,你是幹啥的?你管著啦?”
“俺是盲人宣傳隊!”
“嘿嘿,老子是這個村的宣傳委員!你不懂宣傳的規矩,老子教你!”田伯亭怪笑著,繞到瞎子背後,伸手從木架上摘下胡琴,往豬圈裏一扔,五虎大將哈哈大笑。
年輕瞎子勃然大怒,手中的臘條棍掄了個圓圈,發出“嗚嗚”的風聲,吼道:“給我撿回來!”
田伯亭用手點著他的臉,對眾人說:“看見沒有?這瞎子先打人!看見沒有……”說著,那隻長著黑毛的大手“啪”地扇了瞎子一個耳光。這一掌打得那麼重,瞎子的鼻孔裏頓時冒出血來。
社員們沉默地看著伯亭的暴行,憤怒的目光好似越燒越旺的火焰,緊緊地包圍著伯亭。那伯亭毫不覺察,衝侄兒們喊:“愣著幹啥?把他們鋪蓋扔出村去!”五虎大將都動手,搶的搶,奪的奪,把瞎子背著的木架扔得滿街都去,伯亭一閃,那臘條棍砸在豬圈牆上,“哢嚓”一下斷了。伯亭抽回身,亮開巴掌左右開弓,“劈劈啪啪”地打瞎子的嘴巴。可憐的瞎子看不見對手,躲不得,還不得,挺挺地站著挨揍,直到小腹上挨了重重的一腳,跌倒在泥塵裏……
“住手!”有人大喝一聲,從人群後麵拚過來。
田伯亭打殘廢打順了手,直想再找個人過過癮呢!他氣衝中鬥地喊:“有好漢打抱不平嗎?站出來看看!”
不用喊,三喜子早站到他跟前了。他身後跟著一夥年輕人,氣喘咻咻,怒目圓瞪,呼啦啦圍住了伯亭。三喜子冷笑道:“有本事朝睜眼的使,欺侮瞎子算什麼玩意兒?”
眾人齊聲喊:“今兒個不能輕饒他!”
“老子今天豁上了!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倆賺一個,誰敢上?”田伯亭撿起一根臘條棍,臉黑眼紅,做出拚命的樣子。那幾隻虎也緊緊靠著伯亭,磨拳擦掌地瞅著眾人。雙方對峙著。
“論打,你不是個!”三喜指著田伯亭的鼻子喝道。他身後的小夥子捋襖袖,敞胸懷,步步緊逼上前。田伯亭色厲內荏,見這陣勢也不敢動手了。雙方對峙著,氣氛十分緊張。
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田仲亭走下台階。他用很有權威的口氣命令道:“都不許動手!出了什麼事情啊?”
三喜不理他,轉過身,來到年輕的瞎子跟前。他蹲下身子,把瞎子扶起來,又從口袋裏摸出手帕,慢慢地擦著他臉上的血:鼻子下、口角旁、額角邊……眾人默默地圍上去,同情,憤懣、哀痛交織在一起,好似即將噴出火山口的岩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