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良(5)(3 / 3)

還是唱歌好。莫大叔說得對,一個人等到歌也唱不出了,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不要想了,唱歌吧!不是要忍嗎?唱歌是個好辦法。女愁哭,男愁唱,唱唱心裏輕快。莊稼人忍了多少個世代,編出的歌才那麼歡那麼逗,那麼好聽。隻要餓不死,就使勁唱吧!

天良接著莫大叔的尾音,運起年輕人才具有的飽滿的中氣,唱起首名叫《大實話》的山歌——

冬季裏下大雪,

一個人穿著兩隻靴,四十五天個半月啊哎慢嗨喲,男人要娶妻女人要出嫁,生下的娃娃會長大,句句都是大實話啊哎哎嗨喲!

“停!”莫大叔豎起一根手指頭,止住了歌聲。

“怎麼?”天良餘興未盡,不解地望著莫大叔。

“你聽——”老羊倌將手指舉過頭頂,指著茫茫的天空,神秘地道:“天唱歌了,你能聽懂天歌嗎?”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裏刮起了大風。天良側耳傾聽,四周一片風聲:風疾勁地穿過峽穀,兩邊的石壁回蕩著尖利的呼嘯青龍嘴正當風口,裂開的石崖發出“啊啊”的聲響,仿佛一隻巨大的怪物瘋狂咆哮!風爬上山坡,勢頭集得緩慢而沉重,樹林翻動起來,傳出一陣陣深沉而悲愴的低鳴。風在淩灣的開闊地徘徊,平靜的水麵蕩起波浪,水聲伴著風聲。天良左後方有一棵古槐,盤蜷扭曲的樹身竟吹起了口哨,“曜曜曜——”,“曜曜曜——”,聲音萬分的淒涼。大青山深處的老虎洞響起了雷聲,轟隆隆滾滾而來……這一切聲響彙合在一起,天地間便出現一個無形的海洋,浪濤翻滾著,一潮壓過一潮,浩浩漫漫地充溢整個宇宙。

“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

“我問你:天歌是什麼聲音?

“風聲。”

莫大叔慢慢地搖頭:“你還是不懂。”

“怎麼,難道不是風發出的聲音嗎?”天良困惑了。

莫大叔站起來,領天良站到那棵吹口哨的古槐前。他讓天良找出古槐吹哨的秘密。天良繞樹轉了一圈,發現樹幹背麵枯爛了一個洞,曲曲折折地穿過樹身,在一權椏處透開一個眼珠似的出口。風從嘴裏灌進,又從眼珠吹出,便發出那“曜曜”的哨音。

“你說,是風的聲音還是樹的聲音?”

天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沒有樹林子,沒有山溝,。沒有石崖,風會有什麼聲音呢?天地萬物借風作響,才是天歌!”

“人心就是樹,就是溝,就是崖,什麼樣的也有。沒事情則罷,大家和和氣氣;有了事情,一顆顆心就轉動起來,爭、鬥、鬧,人變得不如畜類!遠遠躲開世間雜事,風就作興不起來,落得個清靜,懂嗎?”

莫大叔說完這話,徑自趕羊去了。天良呆呆地立在槐樹前,聽著樹洞發出警報似的“曜曜”的尖叫。他完全懂了,莫大叔是勸誡他:不要告狀,不要離婚,不要刮起場大風!世道艱難,人心危危,何必要人們各自表演一番呢?莫大叔睿智的眼睛裏隱藏著擔憂,他似乎早看清了結局,在為天良擔憂……

命運似乎在追蹤他,不緊不慢而又難以擺脫。莫大叔說的那種風已經刮起來了:他要與流翠結婚,嫂子不肯和他離婚;陳老栓搶走了他的工作,他準備寫信告狀……各種聲音緣風而起,愈演愈烈,最後將怎麼收場呢?難道他真的隻有忍受一切才能換得太平嗎?那他將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啊!

命運究竟是怎麼回事情呢?

天良離開莫大叔,漫無目的地在山裏走,驀地,他抬起頭,發覺自己來到了大青山那座殘存的山寨前。太陽仿佛被風吹昏了頭腦,射出的光芒淡白淡白山寨的斷牆亂石、荊棘雜草也猶如退色的像片,變得模模糊糊了。山風啾啾,好象冤鬼哭號,漫山遍野地湧來,令人心頭淒淒然,天良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似乎是一個祭奠者,久久地垂頭佇立,那樣虔誠肅穆。

他想起了自己的祖先。沉澱了千百年的仇恨的標記!老爺臨刑並不辯駁,隻是對蒼天翻起一雙白眼——這種仇恨多麼可怕啊!暴動的村民亦是十分殘忍,將山寨裏仇人們的男女老幼悉數殺絕,並堆起屍首燒了三天三夜……這些行為與老爺的白眼一樣,都表現出同樣的仇恨!如此想來,命運卻又是公平的了。武將的瘋狂不也是仇恨所致嗎?

人的曆史是一部悲劇,誰也無法抱怨命運。

天良想著,腦子裏一片混沌,他的思考,其實是一連串印象的更迭。天良極煩惱,極困惑,各種思緒重重疊疊,猶如一根根蛛絲纏繞,任他如何掙紮也無法解脫……

春季裏刮春風,黑了天就點上燈,生來的老鼠會打洞啊哎哎嗨喲,麥子能推麵,花生能打油,脖子上麵長了個頭,沙鍋打了一定漏啊哎哎嗨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