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良(13)(3 / 3)

“怎麼了?”

“我和水仙花一樣!”她有些咬牙切齒。

“瞎說!”

“你去問問水仙花就知道了,”她不再理鄒寶山的追問……

流翠出差回來,就象變了個人。在她眼裏,世界也變了個樣。她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也不去想天良,整日都有些木然。同事在那裏嘰嘰喳喳地講“四入幫”,她隻覺得煩。

趙主任走過來,笑嘻嘻地瞅她,眼睛色眯眯的:“出了趟美差,對吧?別謝我,趕明兒好生伺候你公爹!”

流翠斜他一眼。

“鄒書記真能幹,揪出批‘四人幫’的小爪牙,在公社辦學習班呢!你猜猜誰在裏麵?天良!嘿嘿嘿……”

流翠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再也支持不住了。她踉踉蹌蹌地走回宿舍,並在枕頭上哭暈過去……

鄒書記確實能幹,他對形勢的反應總是那麼迅速。“四人幫”被打倒,他立刻在大青山公社展開一場運動。名目不難找,就叫“清除‘四人幫’小爪牙”。這場運動持很久,因為後來接上了“批清”運動。名目也就正了過來。內容還是圍繞“地委跑了”事件,這樣更符合上級精神。他早就要辦這樣一個學習班了。國家接連不斷地發大事情,它倒延誤了他不少時間。大青山的政治舞台就有這個特點:管你中央安排什麼節目,這兒演的都是老戲。

天良不能幸免,一張網早就在他頭上罩好了。他在學習班裏終日沉默,不知怎麼幹部們都有些怕他。他們說:“他老蹲在角落裏,矮矮壯壯的,象隻火藥桶……”他們說他出賣地委,向他吼叫:“我們有證據!”盡管荒唐至極,天良卻一向也不辯解,這時若拉他上斷頭台他也會不吭一聲的。

他還能指望誰來拯救他呢?

“證據!”他想。皮大豁老說他有“證據”。陳老栓當然也有“證據”。現在又來了“證據”。他為什麼沒有證據?腦子又停不住了:“證據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慢慢地回想自己的生活。那是什麼樣的生活啊!一大團黏糊糊的東西將他裹住,叫他分不清東南西北,辨不出青紅皂白。開始是為了工作,明明人家把他坑了,反倒是他的錯,是他得罪了人。他不肯退讓,於是就受到懲罰:扣口糧,罰他去扛石頭……離婚不是自己的事情嗎?可是自己做不了主,得讓陳老栓捏過來捏過去玩弄個夠!他不願和嫂子過,偏偏被什麼鬼東西粘在一起,非叫他們受一輩子罪!在這些亂糟糟的事情中間,老插著一個“地委跑了”,它粘著你,甩也甩不脫!現在好了,天良進了學習班,地委成了他出賣的——那時,他明明在外麵當兵呀,隨便怎麼查也査不到他頭上!可是沒用,人家手裏有證據。“四人幫”被打倒了,究竟是哪四個人他還記不清楚,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四人幫”的“小爪牙”……

他厭惡極了,厭惡整個生活。他是一個小人物,覺悟不高,也沒什麼理想。他不認識“四人幫”也不認識地委。他本來隻為一點點個人的要求,可是什麼都粘上來了,從公社到地委,神知道中央!他想不透,怎麼也想不透:生活是怎麼回事情呢?

秋風越來越涼,公社大院的白楊樹落盡了樹葉。天良變得麻木了。

有一天,他上廁所,出來時,在大院裏正好碰見他日思夜想的流翠。他萬萬沒料到會在這個地方和他相遇!他證住了,木頭一般立在那裏,張了幾次口,卻叫不出聲……

流翠也愣住了,臉色慘白。她是來和鄒寶山登記結婚的。刹那間她想起和天良最後一次相會時他對她說:“明天我就離婚了。咱倆等結婚吧……”當時她說:“我怕,怕最後你不是和我,我也不是和你……”這話果然應驗了。

“天良,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流翠發瘋似的喊叫著撲向天良,“殺了我吧……”

“流翠,流翠!”天良搶上前扶住她。

流翠蒼白的臉上濺滿淚水,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眼神那麼淒切絕望,盡是難言的苦痛:“我結婚了,和那個瘸子……我對不起你……”

天良抓住她肩膀,抓得她失聲叫起來。他的臉可怕地扭向一邊,喉嚨裏發出含混的低吼:“什麼?……什麼!”

學習班的幹部們都跑來,把天良往屋子裏拖。天良掙紮著,胸膛裏有一個巨輪轟轟地滾動。這巨輪仿佛早就被推到懸崖上,現在把最後一塊墊木抽去,它瘋狂地、不可阻擋地向山下衝去!

一個幹部被天良打倒在地,滿嘴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