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良(14)(1 / 3)

鄒書記一直在辦公室裏觀看。等天良這有力的一拳揮起,他把套著塑料網套的玻璃杯猛一放,說:“行了!”他拿起電話筒,吩咐派出所周所長立即來。

早就要收拾天良。自從在大寨溝工地與天良對視,鄒書記就感到這人的威脅。天良不同於他手下那些幹部,不遵循政治的軌道行事;他也不同於一般農民,似乎更有頭腦,更愛想問題。這就非常危險,要收拾他也決非易事。他是複員軍人,立過功,又不胡鬧,勁兒都使在肚子裏。雖然把他弄進學習班來,早晚還得放回去。鄒書記也明白:莫須有的罪名終難把人治住。現在行了,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並且是他兒媳婦;打人,毆打公社幹部……這個“四人幫”小爪牙何等猖狂!流氓罪,現行反革命罪,哪樣都成立!

“行了。”鄒書記使勁搓搓手。

怒不可遏的天良被關押到“牢房”裏。派出所後院有兩間空房,一根橫梁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顯得特別觸目。這就是牢房。周所長看上去很文雅,戴著眼鏡,身子瘦弱,經常患胃病。可是,他能用這根橫梁玩出許多花樣。老百姓有偷雞摸狗的,投機倒把的,都必須經受橫梁的考驗。周所長對朋友說:“真怪,我的胃病就得這根橫梁治!”當然,打一頓也就放了。不過臨走時,周所長揪住農民的耳朵用力一擰,讓他麵對橫梁,警告道:“出去胡說,就請你回來!”所以,一般人很少知道這根橫梁。

周所長繞著天良走了一圈,一隻手抵住胃,一隻手扶扶眼鏡,命令兩個民警道:“升旗!”

天良被徐徐地吊起來。

周所長用皮帶的銅扣猛抽天良。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麵噴射出仇恨的火焰!很奇怪,他真的有很深的仇恨。他邊打邊說:“就打你這功臣!……就打你這功臣!……”

這句話比皮帶更深地刺激著天良。人類的醜惡有時候特別刺激人。天良心裏的巨輪越滾越快,越滾越急,突然,它蹦起來,離開懸崖,垂直地落下深淵……

這時天良模模糊糊地想到要去民兵連長陳磨子家。他老媽會問道:“有什麼事啊?”天良就說:“磨子叫我把槍帶到公社去,明天他們要實彈打靶。”天良生性孤僻,就跟陳磨子比較要好,他媽會深信不疑。一支嶄新的半自動步槍會送到他手裏,還有子彈……

天良咬著牙,翻著眼,任那條皮帶抽打,腦子裏卻為自己鋪著一條路……

周所長的胃病好了,讓人把天良放下。他忽然變得笑容可掬,還給天良倒了一杯水。

“你要死了!”天良狂怒地喊道。

“不會,不會。”這位派出所長總是代表無產階級專政,自然絲毫覺察不到危險。

過晌,陳老栓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來:“讓我瞧瞧他,讓我瞧瞧他!”

一張醉醺醺的臉出現在窗前。“天良——嘿,你小子在這兒!”陳老栓開心地笑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怎麼樣?你不肯寫信告皮大豁,弄來弄去弄到自己頭上!現在‘地委跑了’這口黑鍋你是背定啦!本來嗎,你回村,大叔是要培養你的,可你跟著皮大豁跑!你們能對付得了鄒書記嗎?嘿嘿,鄒書記,那可不是一半天的鄒書記!”

“滾!”天良咆哮道。

陳老栓肆無忌憚地挑弄天良,就象挑弄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野獸。他也憋著一口氣,憋了好長時間。現在終於到了出氣的時候:“你小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我閨女的腦筋!要不,罪惡還輕些。鄒書記知道這事,火了,從來沒這樣火過!他當時就說:‘天良不能留了!’你真是吃了豹子膽,就打我不中用,你不放在眼裏,可你不想想,流翠是誰家的媳婦?啊呀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當了兩天兵,忘了自己姓啥了!告訴你吧,明天縣公安局就來人捕你。你戴上手銬,小吉普一開,就是流翠成親的時候……”

天良心中一陣絞痛。陳老栓的臉變得模糊起來。他仿佛看見自己提著槍,拍打陳老杜家的大門。陳老栓小心翼翼地將門拉開一條縫,天良打了一槍!這張臉頓時血肉模糊,慢慢地,慢慢地向後仰去……

“你要死了!”天良認真地宣告。

“你才要死呢!我還得享福,流翠過了門,我就天天去姑爺家喝酒,享不盡的福呢!哈哈……”

陳老栓象一隻烏鴉聒噪一陣飛走了。天良憤怒到極點,眼睛裏噴出火一樣的目光似乎要把一切熔化!他在空屋裏走,走,不時抱拳捶打牆壁。將近一年的痛苦在心中不斷積累,現在終於象火山一樣爆發了!他要把那團黏糊糊的東西砸碎,自己也同歸於盡!人們多愚蠢啊,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警告。陳老栓還要享福,活著的人都要享福,但是天良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們留在世上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