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母親和父親終於會合,水陸兩路,向東南持續移動。高砲部隊舟車交換,五天五夜,車隊先抵柳州,化整為零,再轉梧州。父親脫離部隊帶母親從梧州乘船走水路回廣州。困頓旅途母親一路懸掛被偷的薪餉,「我把錢弄丟,心裡七上八下,真要我賠一輩子也賠不完,專心趕路妳爸問都沒問一聲。」世事雜遝,一切都被棄置一旁。多荒謬。
川黔線一路東南奔赴廣州。安南開始便企圖說服母親坐飛機,帶著尚有溫度的傷心,橫越壩子和二四九四米梵淨山三小時就到新天地。母親非常堅持,要走陸路:「我們以前走走停停,有上頓沒下頓,哪像現在這麼舒服。」失去現代神話輔祭的女巫,失去了理性,重溫當年勇敢旅途,母親一意孤行。(安南退一步,看見少女母親。「我不知道!」如今的母親是有口難言吧?)
小潔一路不是失神凝視窗外,就是闔眼,毫無小女生對世界瑣碎的好奇。失措的臉坐飛機隻要麵對三小時,「現在酷斃了,得受一天一夜的罪。」安南開始懷疑母親要她來,是要她成為他們其中一分子。陌地景物快速剪接如預告片閃過,在安南卻像早已看過,如今落得拚命抗拒的下場,「這又不是我的錯!」她倏忽起身,拉開嗓子誇張道:「太好了,大家都在受罪!誰也別想逃!你們想吃什麼,喝什麼?我去準備,我們來開化裝舞會!」小潔噗嗤笑溶了眼角:「小阿姨,妳真好玩!心情真好!」「沒辦法,我媽太緊張了。」安南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是啊!她能去哪裡呢?能有什麼計畫呢?流動的車廂,就像一座千萬光年以外的星球。母親是對的,「不走又去哪裡呢?」他們距離廣州還有一萬公裏。
舞會沒開成,母親嫌她瘋癲規定她跟老爸並排坐。車身搖晃,節奏固定,彷彿永遠停不下來。「不知道,」安南缺乏這種輕驗。對麵小潔和母親都睡沉了,窗外一道一道夜色劃過她們的臉:「轟隆,轟隆。」兩隻怪獸。母親一直有著失眠的問題,說是動盪局勢裡,終於沒辦法入睡。她也是。她怕這兩隻怪獸真的不再回復原型。但是不管是貴州山區小城,或者廣東靠海富裕都會,她父母親的老家多像一個蠢蠢欲動的火山夢界,無論她醒或者睡,不得不提防。
隔天黃昏,安南隨父母腳步踏進佛山老家。那是一個永不解散的宗親大會,人群品頭論足塞滿整間屋子,像再度迎娶新娘的來到,彷如上世紀排場,震撼安南心智。她回頭尋找小潔,小潔這會兒神閒氣定。
他們蘇家現在又有錢了,大房子、小保母,鎮日人來人往探望大哥,恢復往昔一套一套舊禮數教安南嘆為觀止,但是小潔不會,這點小潔比她世故,又不像,小潔刻畫臉上告訴別人的是,她在這股氣息中鑽回晴隆。頭幾天小女孩總興奮述說:「我們在家沒事就走親戚。我表姊前陣子剛生了兒子,好玩喲!他爹成天抱在懷裡,心肝寶貝叫個不停。」安南知道那些親戚和無止境山路,小潔的世俗語言釋放出一股異國情調,令人覺得熱。又來一個小女孩放學回家說個不停。不兩天,小潔興頭過去,家鄉氣味首先跳出來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