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都市化差異和官能刺激浮光掠影令安南亢奮,她在粵語盈耳的他鄉,聽不懂、看不真切,短暫感受到「管他呢」的痛快。也如小潔,不久便渴望過回自己的日子,沾點邊都成。她開始離開祖祠似的屋子,走進書店、公園、傳統嶺南建築、聽粵劇、散步、逛老巷子……用這些內容填充這具人偶娃娃。沒有好咖啡館就去麥當勞,沒有好書店,就找舊書攤、骨董店,她甚至去披薩屋、百貨公司。小潔立刻精精地發現了,暗中請求:「小阿姨,我跟妳去好不好?」她和小潔持續移動著,離譜之旅。不可置信大量湧入的青年盲流,手托衣架相框茶葉……亦是小小營生,小潔往往將眼光停留他們身上。這些人在家鄉也勤於走親戚吧?
安南懷念原有生活形式,底線已然消失,撲鼻而來強烈的口音及臉孔,正好用來區隔台北晴隆廣州。隻要能坐在麥當勞靠街道窗邊,她感激隔音並且情緒穩定。潮水般行人和車輛阻擋於現實之外,安南卻從未懷疑自己在哪裡。她不能不承認,眼下已經最接近。原先為小潔找的工作出了點狀況,他們還得在廣州待一陣子,安南開始不急於回台北。
她很清楚台北並沒有什麼在等她,彼得潘式生活或所謂時尚,八百年也不會跑掉。反而佛山時間在加速流失。安南留神小潔經常會消失個半小時四十分鐘,冷眼銘記,卻沒追問。小潔抽身開溜前總會問:「小阿姨,妳會出去嗎?」安南永遠搖頭,小潔才放心出門。
他們待了太久,迎來大陸性冷氣團持續南移,氣溫驟降十度左右。安南和小潔這天非常沉默,安南有一種感覺,似乎因為他們即將離開。但是小潔並沒吭聲,倒是她母親不時提醒:「我們一走就光剩小潔了。小潔得快點學廣東話。」無日無夜的牌局進行著,客廳電視頻道則永遠停在粵劇節目。小潔貼緊姑婆旁邊看牌,每習慣性轉頭尋安南。無靠又堅韌的眼神遊走於從前和現在,一條無形的動線,安南作為一個接收體,小潔的眼光正與母親投注過來視線重疊。
停不下來的話再度被翻版:「現在好囉!可以講普通話,又託了阿亮表哥照顧,以前要是不會講廣東話,門都走不出去。」安南由天書一般的粵劇情節裡倏忽起身:「我去買書。」她出門一概說買書,免得母親又怕她吃虧上當。書有定價,省掉講價麻煩,討厭的是,店員拿起書就蓋店章,她火大了:「這是我的書,你幹嘛蓋章!」怕她從別處買了缺頁書來換給當他們上。安南還真買了不少書,一天可以翻完好幾本,她之前不太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