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咬文嚼字(1)(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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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中國人,不休息,節假日也工作,拚命掙錢,掙錢後也不吃好的,穿好的,而是要掙更多。掙了很多以後就買房子,小房子,大房子……”那次,在飯店,我聽見鄰座這麼說。我回頭看,說話的是一個外國男人,顯然中文很好。他說話的對象是一張中國麵孔,那男人彬彬有禮地笑著,點著頭。

是啊,很多中國人——絕大多數中國人,他們就是這個樣子的。就是這麼努力,就是這麼勵誌,就是這麼勤勞,就是這麼辛苦——就是這麼窮。骨子裏的窮。即使是富,也富得那麼窮。

窮得太久了。窮得太深了。窮得不能再窮了。

什麼時候才能富起來呢?

幸福兩種

這世上的幸福,細細想來,其實就是兩種:看得見的幸福和看不見的幸福。

看得見的幸福就是——

正在廚房做晚飯,金黃的雞蛋餅在油鍋裏吱吱地響著,側耳卻聽到鑰匙輕動,是兒子放學回來了。自小學二年級開始,我就讓兒子自己上下學,再也不接送。但每到放學時候,就會提心吊膽,生怕世界虧欠他。他回來了,我最重要的財產就回來了。

早晨陽光燦爛,兒子上學之後,我拉開窗簾,眯著眼睛躺在床上,躺在陽光裏,睡回籠覺。其實睡不深,但覺得睡得奢侈。能夠這樣奢侈的人,不多。所以,帶著些小得意。

睡好了,起床,洗漱。來到單位,先看一遍窗台上的折鶴蘭、虎皮蘭、龍柏草、黃金葛——聽聽這些名字,就想微笑。這四個名字裏有一個是最俗氣的吊蘭,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哪個。實踐證明,這些名號高貴的盆栽生命是最不容易被我蹂躪至死的潑皮植物之四。看它們好好的,我就開電腦,聽音樂,擦桌子,燒水,衝咖啡,讀報紙,看新聞,吃早餐,順便開始工作。到了中午,有飯局就隨便吃一頓——客隨主便可不就是隨便吃一頓嗎?沒有飯局就好好吃一頓——自己精心烹製可不就是好好吃一頓嗎?飯後是午覺,午覺醒來吃個水果,之後再工作。也就是這些了。這些也就是看得見的幸福。刮風了,在屋子裏,覺得幸福;不在屋子裏,想到自己有屋子可去,覺得幸福。粗茶淡飯,幸福。海參鮑魚,幸福。健康地走路,呼吸,幸福。近視了能配得起眼鏡,幸福。病了能上得起醫院,幸福。如果醫院有醫生朋友,那更幸福。

——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詩酒花。這些看得見的幸福,妥帖地安頓著我的身體。

看不見的幸福呢?就一樣:在無驚無擾的時刻,靜靜地躺著,想。想起某本書某段話某個句子某個詞,那麼會心。幸福。想起已經去世的長輩們的神情,模樣,他們曾經說過的話,疼愛過你的那些細節,甚至是罵你的樣子。幸福。又或者,想起有這麼一個人,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在你心裏清清楚楚地刻著。幸福。在這個世界上,他不論離你多遠,都在你心裏住著,你隨時都可以見到他,隨時都可以把他掏出來給自己看看。幸福。你知道,有他在,你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是個孤兒。幸福。他活得那麼好,還可以活很長時間。幸福。很可能他活得會比你長,那你便不必去品嚐失去他的痛苦。幸福。即便他活得沒你長,他也會在你心裏一直活著。幸福。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有這麼一個人。幸福……就是這樣,想啊,想啊,想到春秋不辨,想到水飛雲起,想到無邊落木蕭蕭下,想到不盡長江滾滾來。套用崔健《假行僧》裏的歌詞便是:“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是的,這些就是看不見的幸福。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幸福,就這兩種。看得見的幸福是殼,是形式,是基礎,是依托。看不見的幸福是核,是內容,是升華,是飛翔。沒有看不見的幸福,看得見的幸福就太木了。沒有看得見的幸福,看不見的幸福就太冷了。因此,這二者一定是相輔相成的。如果一定要比的話,在我的意識裏,看不見的幸福要比看得見的幸福,高那麼一點點兒,飄那麼一點點兒,璀璨那麼一點點兒,要命那麼一點點兒。

但是,真的,在這個世界上,幸福,就這兩種。

“可以”這條線

年齡越大,對別人就越不抱什麼積極的期望——不是悲觀。悲觀是一種態度,我沒有態度,有的隻是實打實的認識。比如那個程度副詞:好。現在是越來越明白:哪裏有什麼“最好”呢,“更好”“很好”,這也都是少的,甚至連“好”都寥若晨星,能達到“還好”就算不錯了,相比之下,“可以”大約是最俗常、最普世的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