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疙瘩
去年立秋是8月8日。8月9日,回豫北修武老家小住的兒子回來了。母子二人躺在床上閑話。我說昨天立秋,天馬上就顯得涼快了,早上上街就想穿長袖。他說哪有那麼快?完全是心理作用,其實還熱得很呢。我說肯定是涼快了,不然為什麼叫立秋?老祖宗定下了這個節氣,一輩一輩傳到現在,若是不準,誰還會用它?過了這一天,那個秋氣就來了。信口至此,便想起老師講過的立秋三候:“一候涼風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蟬鳴。”真是一候更比一候涼啊。
“媽,你啃秋疙瘩了沒有?”忽然,兒子問。
“什麼秋疙瘩?”
“餃子嘛。說是立秋的時候要吃的。我奶奶說了,也叫啃秋。”
啃秋,我當然是聽說過的。有的地方也叫咬秋。總的意思就是要在立秋這一天吃些西瓜來應景,以歡送炎夏,迎來金秋。清朝張燾的《津門雜記·歲時風俗》中就有這樣的記載:“立秋之時食瓜,曰咬秋,可免腹瀉。”據說可以不生秋痱子。無論如何,都是要吃的意思。有的地方叫貼秋膘,就是說立秋這一天要大吃肉,多儲存些熱量等待涼天到來。
啃秋疙瘩。單隻沒聽過這個說法。
然而,既是一聽,就無比喜歡了。秋疙瘩,真是有喜感。疙瘩,是瓷丁丁的,一團團的,結實的,豐盛的——疙瘩這個平素裏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的詞,和秋用在一起,就像一個可愛的嬰兒。試想一下,春疙瘩?這肯定是不行的。春天正是萬物舒展的時候,怎麼能疙瘩起來呢。夏疙瘩?讓人更加悶熱。冬疙瘩?隻能讓人想到冰塊。也隻有和秋用在一起才是金鑲玉一般的天作之合。因為隻有秋是萬物成熟的時候。成熟了,才會瓷丁丁,才會結實,才會真正地豐盛。而且,也隻有餃子最配秋疙瘩。餃子裏,什麼都有:肉菜蔥薑,各色作料……那種豐饒,那種喜悅……
秋疙瘩,這真是來自民間的活生生的氣息啊。
而從孩子嘴裏說出秋疙瘩這三個字,就更為可愛。曾國藩有一聯:“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朋友葉舟在某文中曾有無比曼妙的延展:“孩子就叫,春意思。”
春意思,秋疙瘩。絕配。
秋麥難吃
不管怎樣,到了今天,也算在文字中活了一把年紀,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於民間話語,我是越來越感歎和敬畏了。
比如最近聽到的這句話:秋麥難吃。
某天下午上班,辦公室裏最年輕的女孩子舉著一隻烤白薯走進來,說剛才在買白薯的時候,聽到一個老太太在和另一個老太太聊天,說到她們的一個熟人得了什麼病:“她淚盈盈地說了一句話,說怕那個人秋麥難吃。請問各位老師,秋麥難吃是什麼意思?”
大家麵麵相覷。沒人知道。我也茫然。暗自揣測:秋麥,秋天的麥子?秋天是沒有麥子的啊。五黃六月,焦麥炸豆。應該是在六月份才對。對了,聽說東北的麥子熟得晚,難不成在東北叫秋麥?那兩個老太太是東北人?
推測永遠沒有結論。我便去網上查百度,百度裏關於秋麥有兩個詞條。第一條說秋麥是成熟的莊稼。第二條說秋麥指的其實是麥秋,意思是收割麥子的時候。這時候忽然想起了大學時的古漢語,恍然大悟:秋字,本身也就有莊稼成熟的意思。如此,在那兩個老太太的語境裏,秋麥就是指五黃六月的成熟麥子了。
那麼,秋麥難吃呢?表麵的意思,應該就是新麥子不好吃了——但這顯然不合情理。從來都是說陳麥難吃,沒有說新麥子味道不好的。那或者可以解釋為:不容易吃到。這就通了:放到病人身上,就是說病人吃不到新麥子了——如果是秋冬說這話,那就是說吃不到來年的新麥子。如果是春夏說這話,那就是說吃不到今年的新麥子。再進一步解釋,那就是說,活不了多久了,長則大半年,短則兩三個月。同時,難吃二字還可以兼指:病者的親人和家屬吃到新麥,舌尖上的滋味也不複甘之如飴,因為,那個親愛的人,他再也吃不到了。